太学府所在山丘的一处悬崖。
亭子中,松涛先生正在与监正、莺老师品茗闲聊。
莺老师虽然是教习,和前两者差了一个级别,但由于她是儒夫子的首席弟子,资历雄厚,完全有资格和太学府的大先生们平起平坐。
“难怪法夫子动怒了,如今学府中的生员资质,一届不如一届,现在那些以官生背景进来的世家子弟们又大行其道,如谢庆隆这般心术不正的学子其实已经很多了,再这么下去,只怕太学府真要没落了。”
莺老师叹息道。
松涛先生捋着白须,道:“当年太祖始皇帝与太阿圣人曾约法三章,朝堂绝不可动用私权干涉太学府的运作,可时至今日,这些规矩早就名存实亡,亦如这礼乐崩坏的世道。”
监正则显得相对安然,端着瓷杯轻笑道:“何须那么忧心呢,我钻研了大半辈子的天象,从来没见过不落的太阳,从旭日东升到日上中天,再到日薄西山,任何事物,皆有盛衰起伏。”
松涛先生苦笑道:“还是你看得透彻,只是我等教书育人,实在不愿亲身经历太学府的衰败。”
“尽人事,听天命。”监正开导道:“我们当前能做的,就是尽力挖掘一些好苗子,将衣钵传承下去,只要香火不断,总有再次绚烂之时。”
“有理。”松涛先生说归说,却仍是愁眉不展:“只可惜,我法家的新生代中现在人才萎靡,刚刚的清谈会,你们都见到了,尽是一群榆木疙瘩。”
法家的衰败,其实就是现如今大秦社稷的缩影。
毕竟现在纲纪废弛,很多律法就只是一纸空文,管管普通老百姓还行,稍微有点权力钱财的官商阶级,就是形同虚设。
当年法夫子在行走天下时,因为目睹世间乱象,还曾隔空大发雷霆,吐槽现在律法就如同青楼娼妓,任人亵玩。
而松涛先生事后又偷偷吐槽:玩娼妓是要给钱的,而权贵们践踏律法,完全就是白嫖嘛。
总之,律法尊严的凋敝,自然就没那么多人再愿意钻研此道。
想当初,松涛先生好不容易发现了迟渔渔这好苗子,亲自上门邀请,还许诺各种福利待遇,结果迟渔渔只回了一句:法家?狗都不学!
这让松涛先生心塞了许久,直到现在彻底心累。
莺老师忽然道:“刚刚那个叫陈廉的御龙台巡天卫,或许值得您关注一下。”
“说什么呢,那小子老夫早已钦点了,就等着秋招时,想办法给他安排进我天机门!”风轻云淡的监正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那也得看人家乐不乐意,可别到头来一厢情愿了。”莺老师翻了个白眼。
看着这两人为了这个巡天卫又斗起嘴,松涛先生却没当一回事。
一介武夫,再有天赋,又能强到哪里去呢。
更何况修习法家的门槛这么高。
再说了,巡天司的那些鹰犬,名义上是律法执行者,却尽是一群以权乱法的暴徒。
招这种人进法家,只怕法夫子就不只是隔空训斥几句了,怕是要直接回来清理门户!
“咦,他上去写了。”
莺老师偏头看了眼浩典阁后院的菊园方向。
“且看看这小子又有什么奇思妙想。”监正也翘首望去。
松涛先生则意兴索然,喝完一口茶后,才随意瞟了一眼。
只这一眼,他的眼神陡然凝固住了。
亭子中的三人,此刻全都聚精会神了起来,认真看着陈廉用蘸水的手指,在河光石上写下的一个个字。
“飒飒西风满院栽。”
“蕊寒香冷蝶难来。”
……
“他年我若为青帝。”
“报与桃花一处开!”
……
当他们看完这一整首诗后,从眼神到脸庞的神情都已经凝固住了。
松涛先生直接就看直了眼,脸上涌现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
直到他倒吸了一口气,脸色才恢复了活络,随即一拍桌案,喝道:“好诗!”
莺老师也含着剧烈的惊诧,喃喃道:“的确好文采,意境深远,叫人深思。”
作为儒家的名士,莺老师深知这首诗的含金量之高。
以菊花迎西风开放的景色,以显示孤标傲世的劲节。
而“满院栽”、“蕊寒香冷”这些词,无疑是折射遭受苦难的天下百姓。
以此,仁德之意已经彰显了出来。
但最绝的还是后半首诗!
“青帝,司春之神也。”松涛先生捋着白须,沉吟道:“他这意思是,如果他能掌握春神之力,便会让菊花与桃花一起盛开在温煦的春天里,表达出拯救苦难百姓于水火中的志向。”
顿了顿,松涛先生将瓷杯沉沉地扣在了石桌上,再次喝道:“好霸气!”
“既有怜悯仁德之心,又怀揣豪迈霸气,可谓杀身成仁的典范。”莺老师赞叹道。
自此,她终于明白了监正为何对这个巡天卫如此青睐的原因。
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那一刻,莺老师不由动了心思,想抢在监正前面,将这个好苗子招揽至儒家,只要好好引导栽培,假以时日,大有希望和迟渔渔成为儒家新一代的栋梁砥柱!
结果她心念刚动,松涛先生就忽然咋呼道:“监正呢?”
莺老师扭头一看空空如也的位置,当即脸色一变,再扭头看向浩典阁的菊园,监正已经瞬移到现场了!
“又让这糟老头子抢先一步了!”
莺老师忿然道,她一度很想赶过去抢人,又有些抛不开面子。
而且她毕竟只是教习,没资格和大先生抢人啊!
松涛先生就没这些顾虑了,一看眼皮底下冒出来一个奇才,手掐法诀,也瞬移了回去。
落到菊园中时,他恰好看到监正拍在陈廉的肩膀,笑眯眯道:“小伙子,老夫在天机门等你许久了,走,上我那坐坐,认认门。”
“监正!你怎能如此!”松涛先生气急道:“这小伙子是我看中的,这一会正在参加我法家的清谈会啊!”
“他只是来旁观看看,谁说要入你法家了?”监正不屑道:“难不成现在谁走到这,那就是你法家的人了?那干脆连我一起也招进你们法家呗。”
“你!那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松涛先生争辩道。
“你说得太对了,先来后到,我比你早几天就认识陈小友了。”监正冷笑道。
眼看这两位莫名其妙的冒出来为自己“争风吃醋”,陈廉一时间方了。
还好这一会没下雨,否则又得是一番“你们别打啦”的名场面了。
而现场其他人,包括寿安公主也都傻眼了。
他们还来不及消化陈廉写下的这段精妙诗词,竟然目睹太学府两位德高望重的大先生,为了争夺陈廉的归属而激烈争执。
就在争执不休的时刻,忽然,那一块河光石突现异光!
那些未干的水字,仿佛活络了起来,水纹在脉脉流动!
而河光石的光芒也迅速没入这些水字中,当这些水流在石身上汇聚成一块,赫然化作了一个鎏金字: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