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菜回家后，就看着她娘嘴里还在念叨着坟的事。
腊月的风裹着寒气，刮过城郊的山坡，却吹不散工地上的热闹。
黄土被夯实的闷响此起彼伏，工匠们手脚麻利地勾缝、立碑，连呵出的白气都透着股利落。
毕竟罗有谅给的工钱比市价高了三成，“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从不含糊，不仅工期比原定计划快了大半，连碑石上的刻字都比寻常人家的更精细几分。
新立的青石碑静静立在坟前，上面的字样刚上了漆，黑得发亮。
胡安全蹲在碑前，粗糙的手掌轻轻抚过碑面，指腹蹭过冰凉的石料，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些年他在外，坟塌了都没回来，这次给爹娘换个规整的坟茔，了却心头最大的遗憾。
想到这里，浑浊的老泪忍不住滚落，砸在脚边的冻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就在这时，一道拖沓的脚步声从山坡下传来，伴着一句让人听着就心头发堵的话：“安全，我来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了顿，齐刷刷转头望去。
只见胡安逸拄着根断了头的木棍，佝偻着背站在坡下，身上的棉袄又脏又旧，领口磨得发亮，露出里面打了好几层补丁的棉絮。
他脸上沟壑纵横，满是风霜，唯有一双眼睛，还带着点不自然的闪躲，显然是刚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的。
胡好月站在胡安全身后，原本还带着点平静的眸子瞬间沉了下来，像积了冰的深潭。
她最清楚这个二叔的德性，修坟的消息早就传出去了，工匠们日日在此忙活，这几年来，他躲得不见踪影。
如今坟茔立好，碑也刻完，连祭拜的香烛都备妥了，他倒好，踩着点现身了，算盘打得倒精！
没等胡安全开口，宋小草已经往前跨了一步，叉着腰站在胡安逸面前，声音又尖又利，像淬了冰的针：“哼！大哥，不是弟妹我要多嘴，你说说你，这该来的时候你不来，不该来的时候倒跑得挺勤！”
她说话时，唾沫星子随着语气的起伏溅出来，眼里满是鄙夷，“这么多年了，爹娘的坟头草长了一茬又一茬，甚至都塌了，你哪回主动来照看一下？怎么？现在是在外头挣着大钱了，想起家里还有爹娘的坟了？还是觉得这新坟立得风光，过来沾沾光，好在外头说你多孝顺？”
宋小草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胡安逸身上，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握着木棍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寒风卷着枯草碎屑吹过，他缩了缩脖子，更显狼狈，与身后崭新的坟茔、肃穆的人群格格不入，活像个多余的笑话。
胡安全抹了把眼泪，站起身走到两人中间，叹了口气：“大哥，来了就来了，先给爹娘磕个头吧。”
他声音沙哑，带着几分疲惫，却没再多说什么。
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再怎么不忿，也不能在爹娘的坟前闹得太难看。
可胡好月却没打算就这么算了，她冷冷地盯着胡安逸，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磕个头容易，可这修坟的钱，二叔打算出多少？总不能让我爹一个人把孝心尽了，你倒好，现成的便宜全占了吧？”
她是一个亏都不想让她爹吃。
“既然你们都不欢迎我，那我走好了。”
胡安逸攥紧手中的断木棍，声音发颤，眼眶微微泛红，对着坟茔的方向拱了拱手，“爹娘，儿子不孝，改天再来看你们。”
说完话，他便作势要转身下坡，背影佝偻得像棵被狂风压弯的枯树。
一旁的胡安全见状，心里顿时软了下来。
他看着大哥这副狼狈模样，想起小时候两人一起捡柴的光景，只觉得胡安逸这些年在外定是受了不少苦，忍不住上前一步拉住他：“大哥，不用你出钱，来都来了，还是看看爹跟娘吧！”
宋小草站在原地，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虽瞧不惯胡安逸这“捡现成”的做派，可丈夫都开口了，若是再揪着不放，倒显得自己不通情理，只能沉着脸往旁边挪了挪，算是默认了。
胡好月也没再说话，只是将原本准备好的香烛往罗有谅面前递了递，眼神依旧冷淡，却没了方才的锐利。
她再不满，也不能驳了她爹的面子，更不能在爹娘的坟前让场面彻底难看。
风依旧刮着，卷起地上的纸钱碎屑。
胡安逸接过香烛，抖着手点燃，对着坟茔磕了三个头，动作笨拙又僵硬。
原本热热闹闹的上坟场面，此刻却静得只剩下风声和胡安逸压抑的啜泣声。
宋小草别过脸不看他，胡好月低头整理着祭品，连工匠们都识趣地放慢了动作。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尴尬与沉闷，再没了先前的顺遂与暖意。
上坟的事一结束，一家人往回走，谁也没料到胡安逸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脸上还带着点不自然的讨好。
中午的饭桌上，宋小草虽心里不舒坦，却还是端出了看家的手艺。
炖得酥烂的红烧肉、油亮的红烧鱼、喷香的炒鸡块，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胡安逸哪里顾得上旁人的眼神，拿起筷子就往嘴里塞，油水顺着嘴角往下淌，吃得满嘴流油，碗里的米饭添了一碗又一碗。
胡安全看着他这副模样，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放下碗筷问道：“大哥，这几年来你过得好吗？”
“好什么好！”胡安逸猛地放下筷子，脸上的油腻还没擦干净，眼神却瞬间变得凶狠，满是戾气，“那个女人骗了我！不仅生了个野种，最后还卷走我所有的钱跑了！”
“那你的工作呢？”胡安全的心又沉了沉，追问道。
胡安逸的眼神瞬间闪躲起来，不敢直视胡安全，头微微低下，声音也小得像蚊子哼：“还……还债了。”
这话一出，胡安全整个人都愣住了，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他盯着胡安逸，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深吸一口气，声音里满是失望与愤怒：“当年好红走后，你哭着说要好好做人，再也不消沉，你就是这么做人的？”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一拍桌子，碗筷都跟着颤了颤，“你糊涂啊！把日子过成这样，你以后怎么办？”
胡安全胸口剧烈起伏，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恨他不争气，更恨他把自己的话全当耳旁风，好好的日子愣是被搅得一团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