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慢悠悠地道:“韩太傅也来了!既然如此你们今日不妨辩上一辩,不过若只有朕和太后在这里听,未免有失公允,来人,把那些大臣都召回宫来,让他们听一听到底谁更有道理些。”
明明只是想表示支持一下嬴政的决策,没想到迎来的却是现在这个局面,赵元溪盯着嬴政,不禁佩服他的大胆。
若是私下争论,输赢倒是影响不大,可如今摆在明面上,让群臣来评判,这一辩极有可能决定秦国未来的命运。
若是输了,再想变法那必将更加困难,但风险和利益却是对等的,如果赢了,那也没人再能阻止他。
大殿之上,嬴政身体微微后倾,依靠在王座的靠背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底下的人。
赵元溪在他右手边坐下,见他这幅悠闲的样子,低声道,“你就不怕输了?”
“若是输了,那就再辩!”
???
赵元溪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眼中带笑,“不怕人笑话你?”
“让他们辩论是在给他们机会,无论成败变法之事并不会停,朕可没有说输了就不做了,不过他们也不会输。”
才出宫门没多久的大臣又被陛下突然给召回来,见殿内这架势,略有些惊讶,一个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直到最后一个人的突然出现。
赵元溪瞳孔微缩,诧异地望着嬴政。
张良没有想到自己还有重新踏入这王宫的机会,他抬首望着高处正坐着的皇帝,虽看不清皇帝的面容,他却能感觉到那人在看着自己。
也对,自己不就是他派人请过来的么!
他微垂着眼,寻到了老师韩非,上前几步,朝正前方行礼,“罪臣张良参见陛下,参见太后。”
“你既是韩太傅的弟子,自然也得其亲传,今日太傅与人辩法,若你能助太傅赢下,那便可以免罪,可若是输了,你也不必在咸阳待着。”
“谢陛下!”
宫人在韩非旁边给张良加了个位置。
群臣有些不解,搞不懂皇帝到底想做什么,当初张良突然被罢官,没几个人知道缘由,哪怕知道的人也不敢再透露此事半分。
现在这位御史丞突然又被召回来,群臣不禁猜测皇帝陛下是不是在憋什么大招。
原本摇摆不定的人见皇帝这幅态度,自然而然选择了偏向皇帝,反正秦律变不变又影响不了他们什么,他们这官还不是继续当。
韩非也没想到张良会过来,想起张良和皇帝曾经的恩怨,不由有些担忧。
张良朝韩非微笑,“老师放心。”
他对为官之事已经不感兴趣了,不过既然是太后和老师想做的事情,那他愿意倾尽全力相助。
原本的二对三变成了三对三,确实公平不少,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太后这么惊讶,难道是觉得朕会容不下一个张良?”
能不能容得下,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么?赵元溪直犯嘀咕。
不过,张良能重回朝堂,的确能算得上好消息,至少对学院里的孩子来说有利无害。
此次论战的核心在于如今的秦律适不适合秦国,应不应该重新修订秦律。
李斯未曾想到自己同韩非真正意义上的交锋竟然会是在秦国的朝堂之上,他眼中燃起熊熊之火,俨然对胜利势在必得。
两人对视着,气氛陡然变得严肃起来,四周随之安静。
“昔日,商君之法让我秦国由一西陲小国变成天下共主,百来年秦国一以贯之,未曾出过半点差池,如今韩太傅扬言要变法,既是减刑,又是调整徭役,削弱我秦律的威严,如此秦国何以能治天下?”
韩非说话不太利索,这种即时辩论对他而言显然处于劣势,他只得将自己要说的主要内容写下来,交于张良和张苍来发挥。
“商君当初制定秦律是为我秦国强盛,以谋图天下,如今天下皆在秦国之手,以伐天下之势来治天下,并非长久之计,如今的律法应用于治国,让天下长久太平。”
“难道如今的秦律不能让秦国长久太平?秦律若不能用于治理天下,这些年来我秦国如何能让百姓安宁?”
“商君变法百年,秦国也征战了百年,何来太平之说?秦律能用来治国,治的是乱世之国,但不是如今的秦国,刑适其罪,才是长久之道。”
李斯:“秦国北有匈奴,南有百越,六国余孽仍在,若不用严法,何以震慑天下?韩太傅莫不是也受了儒家的仁政诡辩,忘记了当初自己的五蠹之说?今日减刑,明日免罚,定然会导致法令松弛,天下动荡。”
张良:“那李廷尉也觉得天下大定之时可不用严法了,六国余孽若无民心所向,也只能在角落里苟延残喘,而如今秦国要征服的就是天下民众的心,商君的秦律可用来摧毁六国,却无法让六国民心所向,如今我们就是要重铸此刀,令六国臣民皆为之所服,这次我们要征服的是人心!”
张良:“让百姓守法,而不是惧法,让人心所向,而不是逼人举刀反抗。”
……
双方辩论着实激烈,李斯是基于过往的经验来推断严法才能管理天下,而韩非以人性的思考方式推断天下人需要得到喘息,才能止住战乱。
一个过去的正确,一个未来的未知,一时之间的确让人难以抉择。
但所有人都看出韩太傅显然站了上风了。
何况历史经验已经证明过去正确的并不代表未来依旧正确。
赵元溪明白他们不想变法是担心有太多的未知,她转头看向嬴政,把问题抛给了他,“我听韩太傅和李廷尉所言,皆有些道理,皇帝觉得如何?”
既然是他把这场局给攒出来的,那也该是他来做决断的时候了。
嬴政敛眉,故作沉思状,良久之后缓缓开口,“秦律是我秦国的根本,不可轻易动摇。”
原本感觉到败势的保守派当即眼前一亮,陛下果然还是站在他们这边吗?
“但凡事也当与时俱进,不可因守旧而固步不前,两位爱卿如今皆只是推断。”
“既然如此那便让事实来告诉我们结果,以邯郸郡为例,施以新法,若郡内乱事频生,那便是廷尉胜出,秦律不做改变,可若郡内治下太平,那便将新法全国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