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镇岳在心里盘算了好一会儿,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碗边缘,终是松了口—— 他心里门儿清,燕山军这回来得根本不是善茬。
虽说“灭伪梁、垄断西域商路”听着像画饼,现在都是没影的事;
但退一万步说,对方最实际的需求也不是不能接受:无非是想分秦州军祁连山西域商路的一杯羹。
这商路虽说是秦州的摇钱树,其他势力连碰的资格都没有,朝廷也别想下黑手。
可眼下情况不一样了:
燕山军上万大军在灵宝县囤了满库的军械粮草,明摆着已经事实上控制了黄河从三门峡到济南一千五百里的流域,把黄河漕运的命脉掐得死死的。
两边要是真是僵下去,没了渭水、黄河的漕运,哪怕对方打不过潼关,秦州也迟早得断粮,到时候不用西羌打,自己先乱了。
谈判这种事儿能谈得顺,靠的可不光是他爷爷宗武沐的名声,最硬的底气还是燕山军的实力。
大军就直接堵在人家家门口,只要不把人逼到绝路,谁都得好好说话?
要是宗云只带几百骑兵过来,怕是早被秦州军使软刀子怼回去了——
就跟搞自由贸易得靠航母到别人门口打表演赛(演习)一样,把实力亮出来,只要不是要别人命的事情,让一点利益出来还是可以谈的。
马镇岳抬眼看向宗云,语气沉了沉,缓缓抛出条件:
“放你们入潼关、开渭水航道,行。
但有几条秦州规矩,你们得守。
第一,你们燕山军军纪得看好了,别在秦州地界上乱杀人,我会给你们准备一路的驻扎地;
第二,粮草军械得你们自己解决,我们秦州军也不富裕,没多余的粮接济。”
宗云立马点头,语气干脆:“西安侯放心,这点我们早有准备。
粮食从豫州带了不少,不需要就地征集;
牧草也会从济南运过来了。
但还是需要征发一部分当地民夫,我们可以按日给粮给钱,绝不拖欠。
就是我们没带多少铜钱,需要和你们秦州军换点铜钱。”
白银面值太大,给民夫发工钱不现实。
至于燕山军发的‘燕山票’,现在也就燕州、晋州、豫州、齐州大城市能用,在秦州没多少人认,没法当刀乐花。
“按官价汇率换铜钱,行,”
马镇岳应得干脆,却没松口,“但银子的成色,我们得验,我们不收杂色银。”
“都是足色的官银,西安侯尽管验,错不了。”
宗云答得笃定,眼神没半点闪烁。
都是从王府新鲜运来的足足的官银,大魏王爷替他们验过了。
马镇岳又补了条硬规矩:“进了潼关,你们的士兵绝对不能随便进城,尤其是西安城,这是我们的底线。
需要采买东西,得有我们秦州军的人跟着,不能带武器。”
这其实是进别人军阀地盘的基本规矩,宗云没犹豫就应了。
弱军无外交,左梁玉的豫州军,连跟燕山军谈条件的资格都没有——
燕山军不打他们就算客气,真要动手,还能扯着“为国剿灭恶意讨薪贼”的正义旗号。
可秦州军不一样,有潼关天险在,确实有几分实力,就算燕山军再强,面对这种坐地虎,也得给几分面子。
最后,马镇岳抛出了最关键的一条,语气没半点商量的余地:
“我会留五十个亲兵在你军中,算给你当护卫;文涛也会留下。”
这话马镇岳没明说,可谁都懂——名义是护卫,实则是监视,也是人质。
宗云是燕山军西征的主帅,进了秦州的地盘,身边就得安排有秦州军的人盯着,这原本是文马两家互相制衡的老规矩。
霍无疾站在一旁,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明显透着不悦——在他眼里,秦州军这纯属磨叽,一点都不痛快。
文璐更是先忍不住了,往前凑了凑,语气带着点不满:“马伯父,您这也太见外了吧?
我们是来帮你们打西羌的,又不是来抢秦州地盘的!”
马镇岳看向文璐,语气平淡却带着分量:“文家闺女,你以为为啥是我亲自出潼关,还带着你哥来谈?
我们对燕山军,已经拿出了最大的诚意。
换了别人不打招呼来潼关,能不能活着回去都不一定。”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藏着秦州军的底气。
以前金陵禁军也常来“支援”,可马镇岳和文平从来没把朝廷禁军当回事——
那些禁军看着人多、装备好,实则都是金陵来的“少爷兵”;
也就欺负欺负农民军和山贼,真遇上西羌主力,根本顶不住,只能帮忙守城,进攻指望不上。
宗云沉默了片刻,手指在桌沿轻轻敲了两下,代表自己同意了。
禁军和燕山军相比就是猫和东北金渐层的差别。
家里闯进来一只猫咪,无所谓;
但要是东北金渐层,哪怕它看着温顺,也让人心里发怵——燕山军就是那只“东北金渐层”,实力摆在那儿,秦州军不得不提防。
宗云伸出手,马镇岳也抬手,两人的手重重握在一起。
这一握,就算把两军合作的事敲定了。
马镇岳起身,说要回潼关安排燕山军入关后一路的营地;
文璐也赶紧站起来,笑着说好久没见父亲了,要跟着一起入关,马镇岳不管,让老文自己头疼去。
宗云没急着走,转头看向文涛,语气带着询问:
“从灵宝县到潼关,哪处陆路转水路进渭水最合适?”
文涛走到帐内的地图前,手指在灵宝县到潼关之间的河道上点了几个地方,声音清晰:“这几处水势平缓,这个季节吃水也深,能搭临时港口。
你们从三门峡把船上的货卸下来,转陆路运到这儿,再重新装船进渭水就行。
顺着渭水到西安,再转泾河到泾川县,离庆阳府、平凉府的前线就不足百里了,赶路快得很。”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这天气越来越冷,渭水也快到冰封期了。
船队出发前得派铁皮包底的大船提前半天开道,把河里的浅层浮冰撞碎清理了,要是结了冰层就走不了了,后续改冰运。
估摸着再过不到一个月,渭河水路就得彻底断了。
等冰面结结实了,倒能用冰橇运货,到时候我再给你们找最顺的路线。”
宗云凑到地图前,眼睛盯着文涛标注的点,轻轻点头,时不时还问两句水情。
帐外的风还在“呼呼”刮着,帐内的篝火却烧得更旺了,气氛比来时缓和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