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一整天繁重的公务之后,吴启缓缓地站起身来,感觉到身体的筋骨因长时间伏案工作而变得有些僵硬。
他轻轻舒展了一下四肢,试图缓解这份不适,随后推开房门,步履稳健地走向院中。
顿时,一股凛冽的寒风如猛兽般扑面而来,夹杂着细碎的雪沫,直钻脖领,让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举目远眺,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北国特有的冬日画卷。
整个燕京城早已被皑皑白雪覆盖,仿佛披上了一层银装。
屋檐上、树梢间、街道两旁,无不堆满了厚厚的积雪,在昏暗的天色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天空依旧灰蒙蒙的,低沉的云层中,雪花如同精灵般无声无息地簌簌飘落,给这座历经沧桑的城市增添了几分静谧与苍凉。
吴启迈步走出市政署的大门,身后紧跟着一支训练有素的卫队。
作为燕京几十万百姓的现任管理者,以及燕京区域所有军队的最高指挥官,他责任重大。
为了确保安全,他基本上是按照张克的护卫标准,每次出门都配备护卫,不敢有丝毫懈怠。
市政署街道旁设立的一个煤炭配给点前,早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燕京的百姓们,无论男女老少,都裹着厚厚的、打满补丁的棉衣,抵御着刺骨的寒风。
他们的脸上带着因寒冷而冻出的红晕,以及难以掩饰的疲惫,却依然安静而耐心地等待着。
每个人手中都紧紧攥着通过辛勤劳动所得的燕山票,以及一张硬质的、由燕山军发放的“身份证”,这些都是他们领取每七天定额配给煤炭的凭证。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燃料的重要性甚至已经超过了粮食,成为了维系生命的关键。
燕京城历经战火与浩劫,百废待兴,资源匮乏。
为了确保大多数百姓能够熬过这个漫长的寒冬,燕山军不得不实行最为严格的配给制度,不保证日子多好,尽量让人活。
在排队的人群中,一个瘦小的身影引起了吴启的注意。
那是一个剃着寸头的小沙弥,短短的发茬在这个时代显得格外清晰;
头顶上甚至还隐约可见几个戒疤——这些痕迹无不表明,他曾是佛门弟子,却在不久前被强制勒令还俗,被迫融入这世俗的洪流之中。
他身材瘦小,却吭哧吭哧地帮着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妇人,将分到的煤炭一筐筐往她带来的小推车上搬。
吴启对这小沙弥有点模糊的印象。
好像之前是跟在李陌身边打杂的小崽子。
李陌那家伙身高九尺(两米)长得就一副“顿顿吃小孩”的凶相,敢跟在他身边混,这小光头胆子也算肥的。
自从燕山军为了应对寒冬、整合劳动力,以“不事生产、侵占田产”为由,强力征用了燕京周边所有寺院的大部分资产;
并勒令九成九的和尚还俗参加劳动后,街上这种刚还俗的“前出家人”并不少见。
燕山军对此的政策简单粗暴:“都是青壮劳动力,念个鸡毛经,给老子搬砖去!”
吴启一时兴起,对身边的亲兵示意了一下。
亲兵会意,快步走过去,将那个刚帮老妇人装好车、拍了拍身上煤灰的小沙弥叫了过来。
小沙弥跟着亲兵走到吴启面前,脸上并无惧色,只是习惯性地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阿弥陀佛。吴施主有礼了。”
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的稚气。
吴启看着他这副模样,觉得有些好笑,调侃道:“小娃,你这头发都快长出来了,已经还俗了,怎么还开口闭口‘阿弥陀佛’?”
小沙弥——或许该叫少年玄奘了——抬起头,不卑不亢地回答:“阿弥陀佛是心念,非关形貌。
剃了头发,换了衣衫,佛还在心中。”
吴启闻言,倒是收起了几分玩笑之心,又问道:“看你这小个子,还跑来背煤?
你们寺里…哦不,你们一同还俗里的那些青壮呢?是不是欺负你,把重活都推给你了?”
小玄奘连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吴施主误会了。我们分到的煤炭,师兄…呃,以前的师兄们早就一起背回去了。
我是帮着隔壁巷子的张婆婆家背煤。
她家儿子去了天津卫做工,家里没人照顾,儿媳妇还在坐月子,不方便顶风雪。”
吴启听了,略感意外,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瘦小的少年:“小娃娃,看不出来,你还挺心善。
不过这燕京城里,像张婆婆这样的人家多了去了,你又能帮得了几个?”
小玄奘双手依旧合十,眼神清澈而坚定,说出一句让吴启微微动容的话:“渡得一人是一人。
渡人,即是渡己。
眼前人有难,看见了,若不去渡,心里…过不去。”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小了些。
吴启看着这个站在雪地中、身形单薄却目光澄澈的少年,忽然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怪不得当初李陌喜欢让这小子打杂,这小光头确实有些意思。
这脑子灵光,不怕燕山军,还有股特别的韧劲和…说不清道不明的理念。
他沉吟片刻,忽然从腰间解下一块代表市政署低级官吏身份的木质腰牌,随手扔给少年:“明天一早,拿着这个,来市政署报道。
看你还算机灵,给你安排个登记的活儿,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工钱是你现在做工的五倍。
这样…你或许能‘渡’更多人。”
小玄奘接过那枚还带着吴启体温的腰牌,低头看了看;
眼中却没有流露出丝毫欣喜或者激动,仿佛接过的不是一份能改变命运的机会,而只是一件平常之物。
他再次双手合十,对着吴启行了一礼,声音平静无波:“多谢吴施主。”
说完,他转过身,重新走回风雪中,走到那辆装满煤炭的小推车旁;
熟练地套上绳索,帮着张婆婆一起,艰难地推着车,向着狭窄的巷弄深处走去。
雪花再次纷纷扬扬地落下,很快又给他的肩头披上了一层银白。
吴启站在原地,望着那个逐渐消失在雪幕中的瘦小背影,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无聊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