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刘全发出一声模糊的音节,身体晃了晃,缓缓向后倒去。
“刘指挥!!”
“刘大哥!!”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太骇人听闻!所有人都惊呆了!
高猛双眼瞬间变得一片血红,如同被激怒的疯虎,狂吼一声:“阉狗!我操你祖宗!”
他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如同炮弹般冲向高起潜,一脚将挡在前面的仆从踹得吐血倒飞出去;
沙包大的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直砸向高起潜那张因惊惧而扭曲的脸!
这一拳若是砸实,高起潜必定脑浆迸裂!
然而,就在拳头即将触及高起潜鼻尖的刹那,一只沾满鲜血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拉住了高猛的手臂!
高猛猛地回头,看到的竟是胸口流血、生命力正飞速流逝的刘全!
刘全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已经说不出话,但那双逐渐涣散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无比坚定、甚至是哀求的神色!
他双手如同铁钳般抓住高猛,用尽最后的意志,阻止他犯下弑杀钦差的大罪!
高猛那蕴含千钧之力的拳头,硬生生僵在了半空。
他读懂了刘全那无声的、最后的嘴型:“别…连累…弟兄们…”
“啊——!!”
高猛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拳头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剧烈地颤抖起来。
唐守仁和杨振蛟此刻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悲呼着扑上前,扶住缓缓倒下的刘全。
刘全的身体已经变得沉重,鲜血染红了他们的手臂和衣袍。
他涣散的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悲愤欲绝的脸,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从喉咙里挤出断断续续、几乎微不可闻的六个字:“别…冲动…还…有…家……”
话音落下,他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一位堂堂正三品卫指挥使,没有战死沙场,却死在了自己人、死在了代表皇权的剑下,为了讨回抚恤军饷,含恨而终。
唐守仁和杨振蛟抱着刘全尚且温热的尸体,止不住的泪水混合着血污,滚滚而下。
高起潜惊魂未定地后退两步,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尤其是高猛那择人而噬的目光,心下也是一阵后怕。
但他迅速强自镇定下来,整理了一下衣袍,清了清嗓子;
用他那尖厉的嗓音高声宣布:“刘全诸将,不体恤朝廷艰难,不思为国分忧,非法聚众,恶意讨薪,冲撞钦差,藐视皇权!
其罪当诛!
念在尔等初犯,又是为国征战过的份上,杂家法外开恩,只诛首恶刘全一人!
望尔等感念皇恩浩荡,迷途知返,莫要自误,辜负了杂家的一片苦心!”
他顿了顿,阴冷的目光扫过那些因极度愤怒和悲伤而浑身发抖的军官,提高了声调:“还不叩谢陛下天恩?!谢杂家不杀之恩?!”
“皇恩浩荡……哈哈哈……皇恩浩荡!!”
高猛猛地抬起头,脸上泪水血水混成一团,状若疯魔。
他再一次重重跪下,双膝狠狠砸在青石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随即用尽全身力气,以头抢地,发出撕心裂肺的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砰!!”
一声沉闷无比的撞击声!
他竟是真的用了全力,没有丝毫保留!
额头瞬间皮开肉绽,鲜血四溅!
他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就直接栽倒在地,身体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
千户韩虎和石坚扑过去,颤抖着手指探向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脖颈,随即抬起头,脸色惨白,对着众人缓缓摇了摇头。
高猛,这位性情暴烈、最终却选择了最惨烈方式控诉的悍将,竟当场磕头而死!
高起潜看着地上又多了一具尸体,只是嫌恶地皱了皱眉,掏出手绢掩了掩鼻子,仿佛闻到了什么秽物的气味。
他根本不在意这几个“臭丘八”的死活,刚准备挥手让衙役将剩下的人驱赶出去。
一旁的巡抚赵文华却从巨大的惊骇中回过神来,脑子飞快转动。
他急忙凑到高起潜耳边,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高公公,息怒,息怒啊!
别为一群丘八置气,此次虽然斩杀了刘全,压下了他们的气焰,但连损两员大将,卑职担心…担心城外那数万豫州军卒,得知消息后,恐生反心啊!
他们未必懂得感念朝廷恩德,只怕会激起更大的变乱!
不如……不如将唐守仁和杨振蛟这两位卫指挥使暂且扣押下来,作为人质。
让剩下的这些千户们回去,安排豫州军即刻解散,返回各卫所原地驻防。
如此,既可解除开封府城下的威胁,又能分化瓦解他们,使其群龙无首,方可确保无虞啊!”
高起潜闻言,眯着眼睛想了想,确实有理。
光顾着抖威风、享受“皇恩浩荡”带来的快感了,差点忘了城外还有几万随时可能爆炸的军队。
他当即点头,扬声道:“来人!将从犯唐守仁、杨振蛟二人拿下!暂押按察使司大牢,听候发落!”
几名衙役犹豫着上前。
“谁敢!”
千户石坚、韩虎,以及另外四名千户猛地站起,如同受伤的野兽,捏紧拳头,用身体挡在唐守仁和杨振蛟身前;
眼神凶狠地瞪着那些衙役,大有一言不合就拼命的架势。
“大胆!”
高起潜厉声喝道,又举起手中的尚方宝剑,“尔等还想抗旨不成?!想跟着刘全、高猛一起去死吗?!”
唐守仁缓缓放下刘全的尸身,站起身。
他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已是一片死寂的灰败。
他推开挡在身前的石坚、韩虎等人,声音平静得可怕:“都让开。别冲动。”
他看向那些双目赤红的部下,淡淡道:“替我…照顾家小。”
然后,他主动走向衙役,伸出了双手。
杨振蛟悲叹一声,也默默跟了上去。
衙役们这才敢上前,用铁链锁住了两人。
一直到黄昏时分,左粱玉、韩虎、石坚、孙胜等二十几名幸存的千户,才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开封府。
小人得志、手握皇权的高起潜睚眦必报,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在放他们离开之前,每人都被如狼似虎的衙役按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打了二十杀威棍,直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浸透了裤管,算是小惩大诫。
他们失去了卫指挥使刘全,千户高猛磕头死谏,卫指挥使唐守仁和杨振蛟被投入大牢。
来时是二十几名军中骨干,归时却带着两具尸体,带着满身伤痕。
高起潜在开封府高大的城墙上,志得意满地俯瞰着这群人相互搀扶着、踉跄离去的背影。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扭曲而黯淡,如同一条条失魂落魄、被打断了脊梁的野狗。
在他眼中,这仿佛又是一场值得向皇爷表功的“胜仗”。
“一群不知好歹的狗东西,”
高起潜嗤笑一声,“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敢找咱家要钱。”
赵文华在一旁谄媚地附和:“公公英明,这下他们该知道厉害了。”
他完全不曾意识到,他今日亲手用尚方宝剑劈开的;
不仅仅是刘全的胸膛,更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名为绝望的深渊;
他手中的尚方宝剑并不是真正的权力,他很快能见识到真正的权力......向虚假的权力发起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