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平安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地表时,他脚下的冰层,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这声音很轻。
却像是一道命令。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然后是千百声、亿万声连绵不绝的脆响,如同天地间最盛大的一场交响。
整片极北冰原,这片被死亡与怨恨统治了万载的绝望冻土,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姿态……苏醒。
呼——
风,变了。
不再是那种能刮进骨头缝里,冻结神魂的阴寒。
而是带着一丝久违的,属于尘世的湿润气息。
王平安抬起头。
在他的视野尽头,那片自他记事起就亘古存在的,厚重如铅的灰色云层,此刻,正被一道金色的光芒,野蛮地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
那是……太阳。
万年以来,第一缕真正意义上的阳光,刺破了天穹的禁锢。
它像一柄无坚不摧的金色神剑,斩断了笼罩此地的所有诅咒与阴霾,将温暖的光辉,毫不吝啬地倾泻在这片正在解冻的大地之上。
滋滋……
积万年的冰雪,在阳光下升腾起白色的雾气。
冰封的河流下,传来了隐约的水流涌动声。
一些被冻在冰层深处的,不知名的黑色种子,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暖意,微微颤动了一下。
生机。
是“荣”之法则最极致的体现。
王平安只是静静地站着,他身后的世界雏形早已隐去,但整个天地,都在呼应着他的道。
他脚下那片崩塌的地下空间,那座囚禁了亿万亡魂的万鬼死城,连同它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随着鬼皇的湮灭,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这片令无数强者闻之色变的天下至凶之地,这处令大周皇朝都束手无策的禁地。
就这么……没了。
……
与此同时。
遥远到不知多少万里之外的中州皇城。
那座建立在地底最深处,比皇宫大内还要戒备森严的巨大祭坛,猛地一震!
“噗——!”
端坐于白骨王座之上的恭亲王,身体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前一弓,一口混合着暗金色泽的鲜血,狂喷而出,洒满了身前的地面。
他身下那张由无数生灵骸骨堆砌而成的王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地摇晃起来。
真正的异变,发生在祭坛的核心。
那块足有宫殿大小,通体血红,内部仿佛封印着一片血海的巨大晶石,其光滑如镜的表面上,“咔嚓”一声,迸裂开一道触目惊心的巨大裂痕!
裂痕从晶石的顶端,一路蔓延至底部,几乎要将整个核心一分为二。
恭亲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能清晰地“看”到,在他那张宏伟的窃国蓝图之上,代表着能量供给的两条最粗壮的脉络,在同一时间,彻底熄灭了。
一条,连接着极北之地的万鬼死城。
另一条,连接着十万大山深处的焚寂古树。
这两大支柱,是他整个计划的根基,是祭坛窃取大周国运,乃至这方世界本源之力的核心动力源。
现在,它们都断了!
整个祭坛的运转,瞬间陷入了一种极不稳定的紊乱状态。
那原本源源不断汇入他体内的磅礴力量,像是被截断了源头的江河,水位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暴跌!
七成!
整整七成!
他谋划了数百年,苦心经营的一切,在这一瞬间,几乎毁于一旦!
“不……不可能……”
恭亲王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焚寂古树被毁,他可以理解,毕竟那是明面上的阳谋。
可万鬼死城……
那里有鬼皇,有他赐下的邪神敕令,有亿万怨魂组成的绝杀大阵!
那是他最后的,也是最强的底牌!
就算是神魂境九重天的大能亲至,也只会被活活耗死在里面,怎么可能会出事?
然而,那条彻底熄灭的能量脉络,无情地告诉他,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一个名字,一个他曾经根本不放在眼里,只当做一颗有趣的棋子的名字,不受控制地从他牙缝里挤了出来。
“王!”
“平!”
“安!”
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尽的惊怒与怨毒,仿佛要将这个名字生吞活剥。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高坐云端的棋手,俯瞰着众生,随意拨弄着棋子的命运。
王平安,不过是他为了引出某些老家伙,顺手布下的一颗过河卒。
他甚至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颗棋子,如何一步步地,按照他预设的轨迹,走向万鬼死城那个最终的棋盘。
可现在他才惊骇地发现。
这颗棋子,没有走他画好的路。
它直接掀了整个棋盘!
还将他这个自以为是的棋手,拖进了泥潭里!
“啊啊啊——!”
压抑不住的怒火,化作疯狂的咆哮,在这空旷的地底祭坛中回荡。
然而,就在他心神失守的这一刻。
那块巨大血色晶石的裂缝之中,一缕极其微弱,却又带着一丝不属于这个世界气息的空间波动,悄无声息地逸散了出去。
这丝波动极其隐晦,瞬间便消散在了复杂的阵法余波之中。
恭亲王并未察觉。
可这道不稳定的波动,却像是一滴投入平静湖面的水,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宫墙与禁制,在偌大的中州皇城内,荡开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皇城,钦天监,观星楼顶。
一位须发皆白,身穿星辰道袍的老者,猛地睁开了双眼,浑浊的眼眸中爆出一团精光。
他面前的青铜星盘,无风自动,发出了细微的嗡鸣。
“天机……乱了!”
皇城,宗人府,一间常年不见天日的静室。
一位盘膝而坐,气息枯败得如同朽木的皇室老祖,干瘦的手指突然一颤。
“这股气息……是‘那个’祭坛?它……出现了裂痕?”
皇城,地底更深处,一处连恭亲王都不知道的密室。
黑暗中,一双眼睛缓缓睁开。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绝对的理智与……等待。
“时机……到了。”
一股股潜伏了不知多少岁月,被恭亲王压制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力量,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闪即逝的“机会”。
他们,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而此刻的王平安,并不知道他随手一击,竟在遥远的中州皇城,引发了何等剧烈的连锁反应。
他只是收回了望向天际的目光。
抬手,那枚鬼皇最后用性命与仇恨凝聚的黑色珠子,出现在掌心。
神念探入其中。
“镇魔血塔……”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一丝冰冷杀意的弧度。
“恭亲王。”
“下一个,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