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警察!”
启新商会的店铺外,突然传来一声厉喝,打破了周遭的沉寂。
紧接着,扩音器里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彻街道:
“你们已经被彻底包围了,插翅难飞!识相的就立刻放下武器,双手举过头顶出来投降!”
稍作停顿,那声音又添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给你们最后三分钟考虑时间。若负隅顽抗,拒不配合,我们将即刻采取强硬措施,发起进攻,到时候一切后果自负!”
喊话声,在店铺的墙壁上撞出回声,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让里面的动静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下来,只剩下远处隐约的警笛余音,和近处警察们无声却肃然的包围圈。
正和驼龙拌嘴的快嘴李,脱口便道:“哦……这些都是你闯出的祸,引来的人……”
驼龙自己也说不清,为何偏偏喜欢和他争执呢?
是八字犯冲?
还是另有缘由?
他没心思细想,只猛地指向月仙,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火气:
“别的先不论,先给她治病!外面的事,大不了一命换一命——我去顶!”
驼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总能那么肆无忌惮的吼;那么肆无忌惮的撒野;那么肆无忌惮的任性……
快嘴李被驼龙这句话,噎得直顶肺管子,半晌没喘过气来。
他强压着翻涌的火气,朝身边伙计扬了扬下巴:
“去瞧瞧,今儿个带队的警察,是哪路角色。”
伙计脚底下跟抹了油似的,一阵风就没了影。
快嘴李这才缓缓转过头,脸上挤出自认平和的笑,对着驼龙叹道:
“姑娘,不是我存心不帮你,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原先咱们这儿,是有几个跟着苏先生学过医的学生当军医,可偏偏今儿一早,他们就随商团出去拉练了,归期还真说不准呢……”
驼龙听完这话,只觉头顶“轰隆”一声炸响,仿佛被五雷劈中一般。
心底那根苦苦支撑着希望的柱子,
“咔嚓”
一声彻底塌了。
先前死死咬住嘴唇才忍住的泪意,此刻再也兜不住了。
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争先恐后地从眼眶里涌出来,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那些被强行压制的呜咽,也终于挣脱了喉咙的束缚,在这个男人面前毫无顾忌地迸发出来。
她踉跄着扑到月仙那张太师椅旁,
“咚”地跪倒在地,
积压的悲恸如决堤洪水般倾泻而出,哭声撕心裂肺,直哭得肝肠寸断,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哭翻过来。
这下倒把快嘴李弄得失了方寸……
快嘴李这辈子最怵的就是女人在跟前掉眼泪,此刻急得他直搓手,慌忙蹲下身,对着驼龙放柔了声音劝:
“姑娘,别哭了……成不?”
一旁的招娣,原本一直抿着嘴没作声,见驼龙哭得几乎背过气去,自己那点强忍的泪意也再也兜不住,
“呜呜呜……”
哭声跟着就涌了出来。
快嘴李瞅瞅这个、看看那个,两个女人哭得一个比一个凶,
只觉得头“嗡”的一声,眼前都有些发黑,手忙脚乱的竟不知该先劝哪个才好。
这当口,
出去的伙计,领着个警察,从门口走了进来。
那警察一脚踏进门,见屋里哭声一片,便咋咋呼呼地嚷起来:
“李快嘴,这商会是哪位遇了难?哭成这样,开始办丧事了?看来兄弟我还是来晚了一步?”
快嘴李这才慌忙站起身,听见警察这话,心里直犯嘀咕: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但脸上还是立刻堆起笑,连连摆手:
“老总,没事没事,一点小事,犯不上劳您挂心……”
说着,他飞快地从长衫口袋里,摸出一沓奉天边业银行的钞票,趁势往那警察手里一塞,指尖都带着点急惶惶的热意。
警察下意识地捏了捏手里的钞票,那厚度让他眉梢瞬间挑了起来,脸上当即绽开满面红光的笑,连眼皮都没往钞票上抬一下,只压低了声儿又问:
“李快嘴,当真没别的事?”
“真没事,老总尽管放心。”快嘴李点头如捣蒜,脸上的笑僵得发紧。
警察这才直起身,连屋里哭着的两个女人都没瞟一眼,扭头冲门外扬声喊:
“杀人犯跑了!兄弟们,跟我去别处搜搜——”
话音未落,人已经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外走,那卷钞票早被他不动声色揣进了腰侧的兜儿里。
这时候,
快嘴李才算松了口气,低头看向仍跪在地上的驼龙,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却也添了点实打实的缓颊:
“行了,别再哭了。我这就给赵大掌柜发封电报,问问他那边有没有法子。”
驼龙一听这话,哭声猛地顿了顿,肩膀还在抽噎着,眼里却飞快地闪过一丝光亮。
快嘴李见状,赶紧扭头对旁边的伙计吩咐:
“去,把通讯股的钱股长请过来。”
伙计不敢耽搁,应了声“哎”,转身就一阵风似的往后院跑了。
片刻功夫,一个穿旗袍的女人从后门走进来。
她刚迈过门槛,就皱着眉捏紧了鼻子,扬声问道:
“李队,这铺子里什么味儿啊?臭烘烘的……”
话没说完,她的目光扫到满身是血的驼龙,还有身上已然腐烂的月仙。
顿时像被针扎了似的跳了一下,尖声叫起来:“哎哟妈呀!这……这是谁啊?!”
快嘴李赶紧接口:“这便是驼龙。”
女人这才默默点了点头,转向快嘴李问:“李队,找我什么事?”
“十万火急,”
快嘴李语速飞快,
“给赵大掌柜发报,照实说——驼龙带了个浑身腐烂的病人来寻苏先生看病,问他该怎么办。”
正抽噎着的驼龙忽然抬起头,哑着嗓子补了句:“是梅毒大疮,还有花柳病。”
“花柳”
二字刚出口,钱股长像是被烫着似的,下意识往后缩了半步,脸上掠过一丝嫌恶。
她定了定神,又问:“就这些?”
快嘴李重重点头:“就这些,发吧!”
钱股长应都没应,转身就跟避着什么似的,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