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退潮后的逍遥界,弥漫着铁锈与焦土混合的腥气。曾经流淌着氤氲灵雾的七十二峰,此刻黯淡无光,山体上残留着大片刺目的猩红污渍,如同未愈的疮疤。五行大阵崩毁了两处核心阵眼,残存的阵基勉强运转,每一次微弱的灵光流转都伴随着沉闷的轰鸣,像一位苟延残喘的巨人沉重喘息,搅动着稀薄破碎的灵气,在界域内卷起紊乱的罡风。
张玄靠在断裂的山岩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前那三道狰狞的伤口。剜骨重塑阵基的剧痛深入骨髓,更糟糕的是伤口边缘缭绕不散的血煞之气,如同附骨之疽,丝丝缕缕地侵蚀着新生的肌骨,带来冰寒刺骨的麻痹和针扎般的刺痛。他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额发,牙关紧咬,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死死抵在身下的碎石上,试图对抗那无孔不入的侵蚀。他艰难地抬起眼皮,望向不远处。
陈丽盘膝坐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玉白石台上,身下是净世莲台虚托。她闭着眼,眉心紧蹙,呼吸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细微而清晰的碎石摩擦声。那可怕的石化痕迹已经越过肩颈,无情地蔓延至胸口,灰白色的石质纹理在心脏位置若隐若现,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在与坚硬的顽石对抗。她的半边身体如同被时间遗忘的雕塑,与另一半鲜活的生命力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净世海在她身后波澜不惊,水面却映照出丝丝缕缕难以察觉的暗沉血色。
死寂笼罩着残破的界域,只有风刮过破碎山岩的呜咽,以及大阵运转时不堪重负的呻吟。
“呜……”
一声压抑的、带着痛苦挣扎的低鸣打破了沉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界域中心那片被血浪污染最严重的区域。扣肉——那只陪伴他们从蓝星垃圾场一路走到星空深处的伙伴,此刻正痛苦地蜷缩在那里。
它原本油光水滑、象征力量与神秘的漆黑皮毛,此刻竟透出一种妖异的暗紫色光泽,如同被某种不祥的墨汁浸染过。强健的四肢肌肉虬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爪尖深深抠进染血的土地,犁出道道深沟。它硕大的头颅低垂,喉咙里滚动着沉闷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咕噜声,口涎不受控制地滴落,在焦黑的地面上腐蚀出细小的白烟。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额头正中那道竖痕。那曾撕裂空间、吞噬强敌的第三眼所在之处,此刻正剧烈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引得周围的空间发出细微的、如同琉璃即将碎裂的“咔咔”声。无形的压力以它为中心扩散开来,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光线开始扭曲,形成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模糊的涟漪。那竖痕缝隙里,透射出越来越强烈的、令人不安的深紫色光芒!
“扣肉!” 张玄心头一紧,不顾胸口的剧痛,挣扎着想要站起。动作牵动了伤口,血煞之气猛地一窜,他闷哼一声,眼前发黑,又重重跌坐回去,只能徒劳地伸出手。
陈丽也猛地睁开眼,眼中满是焦虑。她试图调动净世海的力量,但胸口石化的沉重感让她凝聚的灵力瞬间溃散,一丝殷红从嘴角溢出。
“稳住!别乱动!” 一道身影更快,带着剑气的锐利锋芒闪至扣肉附近,正是刘芒。他虽只剩残魂依托万剑冢,但此刻魂体凝练,周身剑气激荡,试图隔绝那越来越强的空间扭曲力场。然而他的剑气甫一靠近扣肉周围三丈,就如同撞上无形的泥沼,速度骤减,光芒迅速黯淡,发出“滋滋”的哀鸣,仿佛被无形的力量侵蚀、吞噬。
“它体内的力量在暴走!那血海污秽…和它本身的时空之力…冲突了!” 刘芒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魂体在空间涟漪的冲击下微微波动。
就在此时——
“吼——!!!”
一声绝非兽类所能发出的、混合了无尽痛苦与暴戾的咆哮,猛地从扣肉喉咙深处炸开!
伴随着这声撼动神魂的咆哮,它额头正中的竖痕,终于彻底、决绝地——睁开了!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
那是一只纯粹由沸腾的、粘稠如液态紫水晶构成的竖眼!深邃、冰冷、漠然,仿佛连接着宇宙诞生之初的混乱本源。竖眼睁开的刹那,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紧接着是更为狂暴的逆流!
嗡!!!
一道深紫色的光柱毫无征兆地从竖眼中爆射而出,直刺苍穹!光柱所过之处,空间如同脆弱的镜面般层层碎裂、剥离,露出其后翻滚沸腾、色彩光怪陆离的混沌乱流!无数细小的空间碎片被无形的力量卷起,围绕着紫色光柱疯狂旋转、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切割声。
更为骇人的是,在扣肉巨大的爪子下方,坚实的大地如同水波般剧烈荡漾、塌陷!一个深邃幽暗、边缘不断撕裂又弥合的漩涡凭空出现,缓缓旋转。漩涡中心,是绝对的虚无与黑暗,散发出吞噬一切的恐怖引力!周围的碎石、断裂的灵木、甚至逸散的灵气,都毫无抵抗之力地被那漩涡拉扯、吞噬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漩涡边缘,扭曲的光线勾勒出无数一闪而逝的、仿佛来自不同时空的破碎画面——星辰生灭,大陆沉浮,文明兴衰……混乱的时空碎片在其中沉浮、湮灭。
这不再是简单的空间撕裂,而是时空法则在它爪下被强行扭曲、玩弄形成的恐怖涡旋!
“时空……锚点……” 陈丽看着那旋转的恐怖漩涡,感受着其中混乱驳杂的时空法则碎片,失声低语,眼中充满了震惊与忧虑。扣肉觉醒的力量层次,已远超他们的理解。
“它……它的眼睛……” 吴妍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她站在稍远处,双手结印,一层淡青色的护盾艰难地抵挡着逸散的空间切割之力。
那纯粹的紫色竖眼,冰冷地扫过这片它曾誓死守护的破碎界域。目光落在张玄胸前那三道缠绕着血煞之气的伤口上,又掠过陈丽那蔓延至心口的石化痕迹,最后定格在远处五行大阵那两处彻底黯淡、被弑圣弩碎片强行替代、正散发着不祥黑金光晕的阵眼上。
竖眼中,那粘稠如液态紫水晶的瞳仁深处,一丝极其细微、却足以冻结灵魂的暗金色纹路,如同最阴毒的活物般,悄然浮现、扭动。
紧接着,一个声音,一个绝不该属于扣肉的声音,从它低沉的、痛苦的喘息间隙,如同冰冷的毒蛇吐信,断断续续、却又清晰地钻进了每个人的脑海深处:
“蝼……蚁……之……地……”
“污……秽……终……将……归……一……”
“玉……帝……即……是……天……道……”
这声音冰冷、漠然、高高在上,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令人窒息的恶意。每一个音节都像带着倒刺的冰锥,狠狠凿进听者的神魂!这正是之前冥河老祖残躯消散前,那玉帝符文烙印所携带的、属于玉帝恶念的意志回响!它并未被完全封印或驱逐,而是像最狡猾的寄生虫,趁着扣肉吞噬血水、体内力量冲突混乱的瞬间,侵染了它的本源!
“呃啊——!” 张玄只觉得头颅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那充满恶念的低语直接作用于灵魂,让他眼前发黑,神魂剧震,胸口的血煞之气仿佛受到刺激,疯狂反扑。
陈丽更是闷哼一声,胸口石化的区域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那低语仿佛带着某种法则层面的侵蚀,让她本就沉重的身躯更加僵硬。净世海在她身后剧烈翻腾,试图驱散这精神污染,却收效甚微。
刘芒的魂体剧烈波动,剑气明灭不定,抵御着那直击神魂的恶念侵蚀。吴妍脸色煞白,护盾摇摇欲坠,全靠一股意志在支撑。
扣肉庞大的身躯在这内外交困的痛苦中剧烈颤抖,它似乎在拼命挣扎。属于它自己的意志在咆哮,试图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对抗那侵入骨髓的恶念。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混合了痛苦、愤怒与不屈的嘶吼,时而低沉如闷雷,时而尖锐如裂帛。它那巨大的爪子疯狂地刨抓着地面,每一次落下都引得大地震颤,时空漩涡随之剧烈波动、扩张又收缩,极不稳定。
那只冰冷的紫色竖眼,此刻也出现了奇异的变化。粘稠的紫光如同沸腾的岩浆,剧烈地翻涌、明灭,瞳孔深处那缕暗金色的恶念纹路时而清晰刺目,时而又被翻涌的紫光强行压制、变得模糊。扣肉自身的时空本源之力,正与那玉帝恶念的侵蚀进行着惨烈而无声的厮杀!
“扣肉!醒醒!是我!臭狗!看着我!” 张玄强忍着神魂与肉身的双重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试图唤醒伙伴最深处的意识。他挣扎着,不顾伤口崩裂渗出的黑血,向那个被混乱时空力量包裹的中心爬去。
陈丽深吸一口气,无视胸口传来的、几乎要将她意识冻结的石质化沉重感。她艰难地抬起那只尚未完全石化的左手,指尖凝聚起最后一点温润而坚韧的太素造化之力。这点微光,在周围狂暴的紫色光柱和混乱的时空漩涡映衬下,渺小得如同风中之烛,却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纯净的暖意。她轻轻一送,那点微光颤巍巍地,如同穿越风暴的萤火,缓慢却坚定地飞向扣肉剧烈颤抖的头颅。
“坚持住……我们都在……”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气促的喘息,却清晰地传递着无言的支撑。
那点微弱的太素造化之力,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瞬间引发了扣肉体内更激烈的反应!
“嗷——!!!”
一声蕴含着无尽痛楚、挣扎,却又在灵魂深处爆发出惊人意志的咆哮,撕裂了玉帝恶念冰冷的低语!扣肉猛地昂起巨大的头颅,额心的紫色竖眼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光芒不再是纯粹的紫,而是夹杂着一缕破开混沌、撕裂黑暗的炽烈金芒!如同黎明前最深沉黑暗里,刺破天际的第一道曙光!
这金芒带着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桀骜不屈的斗战意志,与它自身狂暴的时空之力短暂地融合,形成一股沛然莫御的冲击!
轰!!!
以扣肉为中心,一道混合了紫金双色的能量环猛然炸开!
这道光环横扫而出,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周围疯狂旋转的空间碎片瞬间被震成齑粉!那道连接混沌乱流的紫色光柱剧烈扭曲、崩断!爪下那深邃恐怖的时空漩涡,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被强行压缩、抚平!
混乱的时空乱流被强行镇压!
肆虐的空间切割之力骤然消失!
那冰冷刺骨、侵蚀神魂的玉帝恶念低语,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毒蛇,戛然而止!竖眼深处那缕阴毒的暗金纹路,在金芒的冲击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迅速淡化、隐没,最终被汹涌的紫色彻底淹没、压制!
狂暴的能量风暴平息下来,只留下满目疮痍的大地和劫后余生的死寂。
扣肉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轰然瘫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土。它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风箱声,口鼻间喷出的气息灼热滚烫,体表那妖异的暗紫色光泽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显露出深邃疲惫的漆黑。额心那只恐怖的竖眼,终于缓缓闭合,只留下一条深邃的紫色竖痕,像一道永不磨灭的伤疤,昭示着方才的凶险。
它疲惫地抬起沉重的眼皮,那对熟悉的、黑白分明的巨大眼眸,终于重新映照出张玄和陈丽的身影。眼中没有了之前的冰冷与混乱,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痛苦与愧疚的复杂情绪。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至极、近乎呜咽的低鸣,像是在说:“我……回来了……差点……”
张玄终于爬到了它巨大的头颅旁,染血的手掌带着微微的颤抖,轻轻落在它冰凉湿润的鼻梁上,感受到那微弱却真实的气息。“没事了……臭狗……回来就好……” 他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却无比坚定。
陈丽也支撑着莲台,缓缓飘落下来,落在扣肉身边。她那只尚能活动的手,轻轻抚摸着它脖颈处有些凌乱的毛发,指尖传递着温润的太素气息,试图安抚它体内依旧翻腾不休的力量和残留的恶念侵蚀。“很辛苦吧?” 她轻声问,声音里是感同身受的心疼。
扣肉巨大的脑袋微微动了动,蹭了蹭陈丽的手心,又艰难地转向张玄的方向,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噜声,像是在回应。
刘芒的魂体虚影飘近,看着扣肉疲惫却清明的眼睛,又凝重地望向它额心那道深紫色的竖痕,以及爪下那片被强行抚平、却依旧残留着微弱空间波动痕迹的地面。“恶念只是被压制了,” 他沉声道,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它还在。那东西……就像跗骨之蛆,已经和它的本源搅在了一起。这第三只眼……这撕裂时空的力量……” 他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所有人都明白——这力量既是馈赠,也是枷锁,更是一柄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被玉帝恶念引动的双刃剑。
吴妍撤去了护盾,脸色依旧苍白,她看着扣肉,又望向远处那两处散发着不祥黑金光晕的五行阵眼,以及更远处,在焚毁的建木灰烬中悄然探出头、莲心隐约浮现模糊玉帝虚影的诡异黑莲。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感,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归墟海眼……那冥河退去时宣告的最终战场,此刻仿佛化作了无形的大口,正等待着将他们吞噬。
张玄的手依旧放在扣肉巨大的头颅上,感受着皮毛下依旧有些紊乱的力量波动。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陈丽胸前那灰白色的石化痕迹,扫过自己胸前缠绕着血煞之气的伤口,最后定格在扣肉额心那道象征着力量与危险的紫色竖痕上。疲惫的眼底深处,一点锐利如星火的光芒,穿透了所有的伤痛与阴霾,重新点燃。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犹豫的决绝,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废墟之上:
“归墟……必须去。”
“有些东西,躲不掉。”
“那就……”
“掀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