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界第三十二重天,弑圣工坊深处翻腾的炉火已彻底平息。巨大的弩身悬停在半空,蜿蜒的暗红纹路如活物般在星辰金铸造的弩臂上缓缓流淌,弩机核心处,一点混沌清气包裹着无面金影,沉寂如古井。空气里残留着刘芒兵解剑气带来的凛冽锐意,与弩身深处蠢蠢欲动的凶煞之气无声拉锯。
张玄站在弩前,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掌心传来的触感冰冷而沉重,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牵扯着他自身的精血本源,寿元的流逝如同冰水滴落心湖,清晰而残酷。陈丽倚靠在一块布满裂痕的残碑旁,半边身子覆盖着灰白坚硬的石质,从指尖蔓延至肩颈的石化痕迹在昏暗光线下透着死寂。她望着弩臂上那些被自己娲皇之血短暂染亮的金纹,眼神复杂。
“张玄……”她声音有些沙哑,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石化的肌理,“这东西…在‘吃’你。”工坊内残留的圣颅怨念早已被刘芒的兵解剑气涤荡干净,可取而代之的,是这柄凶弩本身无声无息的反噬。每一次心跳,都感觉有看不见的丝线缠绕上来,勒紧神魂。
“我知道。”张玄的声音低沉,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牢牢钉在弑圣弩上,仿佛要穿透那层冰冷的金属,看清里面那团混沌器灵的本质。“可这是唯一能劈开‘天道’枷锁的钥匙。刘芒用命换回来的路,不能断在我手里。”
陈丽想说什么,石化的喉咙却发出一阵细微的摩擦声。就在这时,工坊内仅存的几盏符文灯骤然明灭!
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凭空降临,并非低温,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冻结感。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光线扭曲,法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揉搓,变得紊乱粘稠。熔炉底部残余的星辰金碎屑瞬间化为齑粉,又在扭曲的空间里凝成诡异的花纹。
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扭曲的光影中心缓缓凝聚。并非血肉,而是由纯粹的恶念与蚀灵能量构成。他身披破碎的帝袍虚影,面容笼罩在翻涌的黑色雾气中,唯有一双眼睛,冰冷、漠然,带着俯瞰蝼蚁的嘲弄,清晰地穿透黑雾,落在张玄和陈丽身上。
“玉帝!”陈丽石化的半边身体猛地绷紧,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带着刻骨的恨意。娲皇血脉在体内激烈翻腾,试图对抗这股源自上古的恶意压制,却引得石化部位蔓延出新的细密裂痕,痛楚让她脸色煞白。
玉帝恶念的投影无视了陈丽的痛苦,目光转向张玄手中的弑圣弩,那翻涌黑雾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好一件凶兵……噬主之兆已显,滋味如何?”他的声音直接在两人识海响起,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在穿刺,带着令人作呕的诱惑与恶意,“汝等挣扎,不过徒增笑柄。”
“有话放,有屁滚!”一个清亮却带着明显暴躁的少年音骤然响起,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
黑光一闪,一个穿着玄黑劲装、眉目飞扬如墨画的少年突兀地出现在张玄身侧。正是化作人形的扣肉。他双手抱胸,额间那道闭合的金色竖纹微微跳动,带着几分桀骜不驯,毫不畏惧地直视那扭曲空间中的帝影:“顶着张破脸晃荡,装神弄鬼的,累不累?想打架就划下道来,磨磨唧唧,比村口王婆还啰嗦!”他撇撇嘴,一脸嫌弃。
玉帝恶念的目光扫过扣肉额间那道竖纹,黑雾下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随即恢复漠然。他不再理会这只“聒噪的猴子”,投影微微前倾,一股更庞大的压力如山岳般压下,目标直指张玄。
“张玄,”那冰冷的声音在识海中震荡,“做个交易。本座要她三滴心头精血。”无形的“手指”指向陈丽。
陈丽身体剧震,石化的半边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心头精血,那是娲皇血脉最本源的力量,是命元根基!
“代价?”张玄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有握紧弩柄的手背青筋更加虬结。
“归墟海眼的真实坐标。”玉帝恶念的声音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笃定,“弑圣弩缺失的核心部件,就在那里。没有它,这弩…不过是一块终将反噬噬主的废铁。而你们……永远找不到真正的归墟。”他抛出的诱饵,精准地击中了张玄目前最大的渴求,也直指弑圣弩的致命缺陷。
工坊内死寂一片,只有扭曲法则带来的细微空间碎裂声。弑圣弩上暗红的纹路似乎感应到某种同源的恶意,流淌的速度加快了几分,弩身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
陈丽艰难地抬起头,石化的眼睑下,目光死死盯住张玄,无声地传递着抗拒与警告。扣肉也收敛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眉头紧锁,额间竖纹金光隐现,警惕地盯着那投影。
张玄沉默着。归墟坐标,弑圣弩完整的关键,对抗天道、终结轮回的希望……而代价,是陈丽的本源精血,甚至是她的命!玉帝恶念的投影静静地悬浮着,耐心等待着猎物落入陷阱。他太了解人心的贪婪与迫切,尤其是面对“希望”的诱惑时。
时间仿佛凝固。炉灰在扭曲的光线下无声飘落。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笑,打破了死寂。
张玄缓缓抬起头,眼中再无一丝犹豫,只剩下冰封万里的决绝与沸腾的杀意。“我张玄行事,”他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在扭曲的空间里斩开一道裂隙,“向来只信手中兵刃,不信邪魔外道!”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他动了!
体内磅礴的真元毫无保留地涌入弑圣弩!嗡——!凶弩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弩身上所有暗红纹路瞬间爆发出刺目的血光,仿佛无数凶魂苏醒!那沉寂的无面金影器灵猛地睁开一双由混沌清气构成的、毫无感情的眼眸!
弓弦震荡!一支纯粹由凶煞之气、混沌清流以及张玄自身精血本源凝聚而成的弩箭,无声离弦!
没有破空声,因为它直接撕裂了空间本身!一道漆黑、蜿蜒、散发着吞噬万物气息的裂痕,瞬间出现在玉帝恶念投影的前方,如同宇宙张开的巨口!
“什么?!”投影中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惊怒波动。显然,他算准了张玄对归墟坐标的渴望,算准了弑圣弩的诱惑,却唯独没算到张玄的决绝如此之快、如此之狠!连半分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那支凝聚了无尽凶煞与张玄生命本源的弩箭,精准无比地射入了空间裂痕的中心!
轰——!!!
并非爆炸的巨响,而是一种无声的湮灭!玉帝恶念的投影,连同周围被其扭曲凝固的空间法则,如同被投入滚烫岩浆的冰块,瞬间被那漆黑的空间裂痕吞噬、消融!翻涌的黑雾、破碎的帝袍虚影、那冰冷漠然的视线……一切都在空间裂痕的绞杀下寸寸瓦解!
“呃啊——!”陈丽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弩箭离弦的刹那,她石化的右肩猛地崩裂开一道深痕,灰白的碎屑簌簌落下,露出下面毫无血色的肌肤。弑圣弩的反噬,通过张玄的链接,同样作用在她身上。
“张玄!”扣肉惊呼,瞬间闪至张玄身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只见张玄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鬓角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一层灰白!那支箭,抽走的不仅是真元,更是他百年的寿元!他握着弩的手臂在剧烈颤抖,弩身上暗红的纹路贪婪地吮吸着他掌心渗出的汗与血。
投影彻底溃散前,那冰冷扭曲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怨毒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讥讽,如同诅咒般回荡在即将弥合的空间裂痕之中:
“蠢货……你以为挣脱了本座?天道之下,皆为蝼蚁!弑圣弩……不过是另一道枷锁!尔等与吾……皆是‘祂’掌中的棋子!归墟海眼……便是尔等的葬身之地!哈哈哈……”
疯狂的笑声随着空间裂痕的彻底弥合而戛然而止。
扭曲的光线恢复正常,法则的紊乱平息。工坊内只剩下炉灰飘落的死寂,以及浓得化不开的凶煞之气和生命本源燃烧后的焦灼味道。
“咳咳……”张玄猛地咳出一口带着淡金色的血沫,身体一晃,全靠扣肉支撑才未倒下。手中的弑圣弩沉重如山,弩身之上,一道比之前更加狰狞的暗红裂痕,无声地蔓延开来。
“棋子……”张玄抹去嘴角血迹,看着弩身上那道新裂痕,眼中血丝密布,却燃烧着更炽烈的火焰,“那就斩断这执棋的手!”
陈丽挣扎着想站起,半边石化的身体却沉重无比,只能担忧地望着张玄鬓角那抹刺眼的灰白,以及他手中那柄气息愈发凶戾的弑圣弩。玉帝恶念最后的话语,像冰冷的毒蛇,钻入心底。棋子?谁在执棋?归墟海眼,到底是希望之地,还是绝命之渊?
突然,一直紧盯着地面、沉默不语的扣肉猛地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吼——!”
他单膝跪地,双手死死抓住地面,额间那道一直紧闭的金色竖纹,此刻竟强行睁开了一条缝隙!没有金光射出,只有一滴粘稠的、仿佛蕴含着无尽痛苦与混乱的血泪,从竖纹的缝隙中缓缓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
嗤……
血泪接触地面的瞬间,并未晕开,反而如同滚烫的熔岩,在地面上蚀刻出几个扭曲、古老、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归墟气息的诡异符号!
扣肉猛地抬起头,竖纹瞬间闭合,只留下一道血痕。他脸色苍白,眼中充满了惊悸与茫然,看向张玄和陈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我看到……血……好多血……还有……归墟……”他指着地上那几个刚刚被血泪蚀刻出的符号,“坐标……它自己……出来了……”
张玄和陈丽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几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诡异符号上。玉帝恶念索要的归墟坐标,竟以这种方式,伴随着扣肉血泪的警示,呈现在他们面前。
工坊内,凶弩嗡鸣如泣,器灵在混沌中呢喃着无人能解的谶语。前路是希望,还是深渊?执棋之手又在何方?只有地上那几个血泪蚀刻的符号,如同通往未知命运的钥匙,冰冷地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