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界三十六重天在哀鸣。弑圣弩臂上那道被陈丽以娲皇血封印的暗红铭文,如同活物般蠕动挣扎,每一次搏动都牵引着整个小世界的根基随之震颤。工坊穹顶簌簌落下细碎晶尘,支撑着庞大熔炉的符文巨柱上,裂纹蛛网般蔓延开来。
“嗡——!”
弩身发出一声沉闷的嘶鸣,一股肉眼可见的猩红煞气猛地爆开,化作狰狞的恶兽虚影,朝着离得最近的一名炼器弟子当头噬下!
“小心!”张玄目眦欲裂,混沌星典在体内疯狂运转,抬手便是一道模拟自佛门的金刚伏魔印拍出,金光大手印轰然撞上煞气恶兽。
轰隆!
气浪翻滚,那名弟子被余波掀飞出去,撞在墙壁上,口鼻溢血,面如金纸。弥漫开的凶煞之气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在场每一个修士的灵台,修为稍弱者眼神瞬间涣散,杀意不受控制地升腾。
“都退出去!结阵护住心脉!”陈丽厉声喝道,她挡在众人之前,白发如雪飞扬,右肩至颈部的石化痕迹在煞气冲击下似乎又蔓延了一丝,灰白与玉色的交界处传来细微的碎裂声。她双手结印,太素玄经独有的青色造化之力化作光幕,勉强将残余的煞气挡在工坊核心区域之外。
“不行!这样下去整个工坊都会被它拆了!”张玄盯着弩身上那道愈发狂暴的暗红铭文,牙关紧咬。玉帝恶念的本源虽被封印,却如同最烈的毒药,彻底激发了这柄凶兵的噬主本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穿透了弑圣弩的凶戾嘶吼,也压过了逍遥界的震颤哀鸣,自遥远的第七重天——万剑冢的方向传来!
那剑鸣初时细微,如风过松林,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奇异韵律,瞬间涤荡了弥漫在工坊内令人窒息的凶煞。紧接着,剑鸣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引动万剑冢内插着的无数残剑、断剑、锈剑……整个剑冢,仿佛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嗡!嗡!嗡!
万剑齐鸣!清音汇流成河,又似九天龙吟。无数道或强或弱、或锋锐或沉凝的剑气自第七重天冲天而起,划破逍遥界压抑的苍穹,最终凝聚成一道纯粹、浩荡、不屈的意志洪流,直贯而下,目标——弑圣工坊!
张玄和陈丽霍然转头望向剑鸣来处。
“万剑冢…是刘芒!”陈丽声音发颤,眼中瞬间蒙上水汽。
“是他的剑!”张玄胸膛剧烈起伏,他太熟悉那气息了。那是兄弟的剑意,是刘芒燃烧最后一切,兵解于熔炉镇压黑火时,留下的最后一点真灵所寄的本命断剑!
轰!
万剑意志汇聚的洪流,无视了工坊的屏障,精准地轰击在躁动不安的弑圣弩上!
嗡——!
弑圣弩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暗红铭文疯狂闪烁,仿佛在与这股外来的意志进行着殊死搏斗。猩红的煞气被那浩荡清正的剑意洪流死死压制,如同沸汤泼雪,发出“嗤嗤”的消融之声。
一道模糊却无比清晰的虚影,在万剑意志的光辉中缓缓凝聚于弩身之上。正是刘芒!他依旧是那副略带痞气的笑容,眼神却澄澈坚定,仿佛跨越了生死的界限,望向并肩作战的兄弟和伙伴。
“器无正邪,唯心所驭……” 刘芒温和而充满力量的声音,直接在张玄、陈丽以及扣肉的神魂深处响起,如同暮鼓晨钟,敲碎了因凶兵反噬带来的阴霾与绝望。
话音落下,刘芒的虚影对着他们微微颔首,带着释然,也带着嘱托。旋即,虚影化作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剑印,如同流星坠地,义无反顾地冲向弩臂上那道最狰狞的暗红铭文!
叮!
一声轻响,清脆悦耳,却仿佛响彻了整个逍遥界的灵魂。
金色剑印完美地烙印在暗红纹路的核心。霎时间,弩臂之上,金光大放!那并非刺目的强光,而是温暖、坚韧、如同初升朝阳般充满希望的光辉。无数细密的金色纹路从剑印烙印处蔓延开来,如同活着的藤蔓,又似流淌的熔金,迅速覆盖了弩臂上那些代表着凶煞与吞噬的暗红纹路。
暗红与金纹激烈地交织、缠绕、碰撞!暗红如毒龙,凶戾地想要吞噬金光;金纹似神剑,寸步不让地镇压凶煞。每一次冲突都让弩身剧烈震动,发出沉闷的金铁交鸣,震得整个工坊嗡嗡作响,穹顶落下的晶尘更多了。
这并非平静的融合,而是意志的角力,是正与邪在神兵核心的激烈交锋!
“汪汪!”一声犬吠打破了僵持的紧张。一直紧守在张玄脚边的扣肉猛地窜出。它通体乌黑的毛发此刻根根竖立,仿佛有细小的电弧在皮毛间跳跃,额心那道平时紧紧闭合的缝隙——第三只眼,骤然睁开!
一道难以言喻的、仿佛蕴含了时光碎片与空间涟漪的银色光束,自那竖瞳中射出,精准地笼罩住正在与金纹缠斗的暗红凶煞之气核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放缓了流速。
在扣肉第三只眼的银色光辉映照下,张玄和陈丽清晰地“看”到:刘芒那道金色的剑印并非单纯在镇压,而是在“梳理”。它以一种玄奥的轨迹运转,引导着狂暴的凶煞之气,如同疏导奔涌的洪流,将其狂暴的力量纳入一种奇特的、循环往复的轨迹之中。金纹与暗红不再是简单的对抗,而是形成了一种微妙的、不断流转的平衡,如同阴阳鱼般首尾相衔,生生不息!
“吼!” 暗红凶煞似乎不甘被驯服,发出一声无形的咆哮,猛地挣扎,试图冲破金纹的循环束缚。
就在这时,扣肉第三只眼的光芒骤然炽盛!竖瞳深处,仿佛有无数星辰生灭的幻影一闪而过。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时空镇压之力轰然降临!
这力量并非攻击,而是“锚定”。它像最坚固的时空之钉,将那一瞬间刘芒剑印引导形成的“阴阳循环”平衡状态,牢牢地钉在了弑圣弩的核心深处!凶煞之气的狂暴挣扎,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壁垒,瞬间被遏制、凝固。
嗡……
弩身的剧烈震颤,如同被扼住了咽喉,戛然而止。
弥漫整个工坊、令人窒息的凶煞之气如潮水般退去,被彻底锁回弩身之内。那覆盖弩臂的暗红铭文依旧存在,但其上流淌的金色纹路已牢牢将其覆盖、束缚,形成了一种奇异的、流动的平衡图案,如同古老神秘的图腾。
弑圣弩静静地悬浮在熔炉基座上,散发着一种沉凝而内敛的庞大气息。凶戾被暂时压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可测的、被禁锢的狂暴力量感。弩臂上,刘芒留下的那道金色剑印清晰可见,是这微妙平衡的基石,也是战友最后意志的烙印。
万剑冢的齐鸣也渐渐停息,重归寂静。只有那柄属于刘芒的残破断剑,依旧插在万剑冢的中央,剑身黯淡无光,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灵性。冢内无数残剑微微低垂,如同在向逝去的剑者致以无声的哀悼与敬意。
工坊内一片狼藉,晶尘铺地,柱裂墙损。幸存的炼器弟子们心有余悸,相互搀扶着,望向那柄归于平静却更显危险的神弩,眼神复杂,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知的敬畏。
张玄缓缓走上前,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弩臂上那道温热的金色剑印。剑印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微光一闪,传递出一丝微弱的、带着诀别意味的暖意,随即彻底沉寂,只留下坚固的烙印。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猛地攫住了张玄的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紧紧握住弑圣弩冰冷的弩臂,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臂上青筋虬结。兄弟最后的身影,那兵解冲入黑火熔炉时的决绝嘶吼,再次清晰无比地撞入脑海——“炼器不炼心,终成魔物!”
“兄弟…”张玄喉头滚动,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只有身边最近的陈丽能勉强听清这两个字里蕴含的千钧之重。他猛地闭上眼,将几乎要冲破眼眶的热意狠狠逼了回去。再睁眼时,眸子里只剩下比星辰金更冷的坚毅,如同淬火的寒铁。他必须走下去,带着刘芒的剑印,带着这份沉甸甸的意志。
陈丽默默地走到他身边,冰冷的左手轻轻覆在他紧握弩臂的手背上。她肩颈的石化在刚才的冲击下又蔓延了一丝,灰白色的痕迹像不祥的藤蔓,爬过精致的锁骨。她没有说话,只是感受着张玄手背传来的紧绷和微颤,太素玄经的造化之力悄然流转,一丝温润的生机渡了过去,试图抚平那份撕裂般的痛楚。她的目光落在金色剑印上,充满了哀伤与感激。
“呜…” 扣肉低低呜咽了一声,凑到两人脚边,湿漉漉的鼻子轻轻蹭了蹭张玄的小腿。它额心的竖眼已经闭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银线,但眼神却显得有些疲惫,方才那定鼎乾坤的时空锚定显然消耗巨大。它抬头看着张玄,又看看陈丽石化蔓延的肩颈,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和无声的陪伴。
工坊内一片死寂,只有熔炉核心深处,那被封印的诸圣头骨碎片偶尔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充满怨恨的悸动,如同不甘的毒虫在深渊里蠕动。这细微的波动触碰到弩臂上流转的金红符文时,瞬间便被那奇异的平衡之力消弭于无形。
张玄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工坊里未散的硝烟味和晶尘的冰冷。他缓缓松开紧握弩臂的手,动作沉稳,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接过了更重的使命。他抬起头,目光穿透破损的穹顶,投向逍遥界三十六重天外那深邃无垠的虚空。
“器灵的话,不可尽信。”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工坊,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冰面上的石头,“归墟海眼…娲皇宫…无论里面藏着部件,还是陷阱,我们都必须去。”
陈丽的手微微一紧,指尖冰凉。她想起扣肉第三只眼窥见的未来碎片——张玄射穿天道,自己化为石像消散…还有那爪痕刻下的警告:“勿信器灵”。恐惧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她的心脏。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张玄没有看她,却仿佛洞悉了她的心思。他伸出手,轻轻拂开她颊边一缕被汗水浸湿的雪白发丝,动作带着罕见的温柔。“但刘芒用命给我们换来了时间,换来了驾驭它的可能。”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弑圣弩,落在那道金色的剑印上,“‘器无正邪,唯心所驭’。若连尝试掌控的勇气都没有,我们与那些被力量吞噬的傀儡,又有何异?这归墟,便是我们掌控它,也掌控自己命运的第一关!”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在残破的工坊中激荡。疲惫的修士们抬起头,望向他们的界主和他身边白发如雪的女子,以及那只守护在侧、通体乌黑的异犬。绝望的气氛似乎被这坚定的宣言撕开了一道缝隙,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火焰,重新在许多人眼中点燃。那是劫后余生,亦是向死而生的觉悟。
陈丽看着张玄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看着他指间残留的、拂过自己白发时留下的温度。担忧与恐惧依旧盘踞心底,但一股更强大的力量——信任,以及那份想要守护眼前人、守护这方世界的决心——如同熔岩般升腾,压过了冰冷的蛇。她用力反握住张玄的手,指尖依旧冰凉,却传递出磐石般的坚定。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白发在残余的能量微风中轻轻飘动,肩颈的石化痕迹仿佛成了她决绝的勋章。
扣肉似乎感受到了两人之间流淌的信念,它挺直了身体,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力量感的咆哮:“汪呜!” 像是在宣告,无论前路是归墟还是深渊,它都将与他们并肩,撕碎一切阻碍!
弑圣弩静静地悬浮着,弩臂上金红流转的符文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刘芒留下的金色剑印在流转的光华中若隐若现,仿佛无声的守望。熔炉深处,那被封印的恶念悸动了一下,最终彻底归于死寂,只留下无边的凶戾被暂时锁在神兵深处,等待着下一次爆发的契机,或是…被真正驯服的时刻。
风暴暂歇,前路已明。通往归墟海眼的航程,注定将踏着战友的遗志与未熄的凶焰,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