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定要找点事情去做,不能闲下来。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李嘉抓权力,或者时间太紧迫,温茂完全有时间处理好君臣关系,然后再次率兵和大郑隔着长江互相问候。
这老头别的不好评价,但军事指挥能力和战略规划能力真的堪称当世顶流。老实说,大郑真正敢拍着胸脯说自己能完胜他的人,没有。
老文亲自来也不敢打包票。
静宁书院很需要这样的退休上将出任教授来传播知识,无论教什么学科,就算是教拉屎,温茂的经验技巧也值得那些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们认真学习。
保不齐还能拉个像模像样的甜甜圈或者冰激凌。
所以,说文训想见他,是诱惑。人老了就总想回忆从前,看看这一生还有什么没有做、或者没做好、或者来不及做的事情。这些话题都需要一个同龄、同历的倾听者和交谈者。
再一,跟干了一辈子仗的对手能够心平气和的坐下来煮酒论英雄、把酒话桑麻,一起回忆远去的青春年少,绝对能让温茂生出前往汴京的意动。
但只是这样,恐怕还不能保证让他下定决心来,毕竟这样的人物无论表面表现的如何,骨子里都是傲的,看谁都是辣鸡。
得有一个足够让他产生好奇心、并且有着浓浓的疑惑和问题的人再给他加把火,大郑帝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殿帅,刚好就符合这样的条件。
如果还是勾不起他的兴趣,那就只能让他心悲故国、溘然长逝了。
一个威望极高、战绩可查、能跟大郑国服前五中的任意一人正面solo而不落下风的路人王,谁敢放任他在徽州养老?
你敢吗?反正大郑没人敢。
高平陵政变时的太傅都七十了,牧野之战时那个渭水边的钓鱼佬都八十了,而我们的温太尉才六十多!
来汴京,就教书育人,或者给文训当陪聊,随便,反正干什么都行。
不来,就see goodbye,没得商量。
最终,温茂决定接受文训给他安排的“大郑太尉”荣誉称号,动身前来汴京定居,但他也有要求,一个是明确表示不参加任何朝堂会议,只吃空饷。另一个是指名道姓要见凌晨。
总得看看自己到底间接输给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汴京的文训听说之后非常高兴,亲自下旨邀请温茂来汴京,还派遣好不容易有时间陪陪妻女家人的凌晨去当安全员,监督施工队给温茂修建临湖别墅。
二月底啊!汴京城啊!那风刮的能冻死狼啊!
你妈来个……
裹着厚厚的棉裘躲在工地的简易房舍里,围着一盆炭火烤手的凌晨忍不住想要骂娘。
厚厚的门帘被解二掀起,韩登搓着手走了进来,皱着眉看了看屋子里后,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来,但还是勉强扯了把木椅子坐在了凌晨旁边,非常自然的伸手架在炭火上方。
“你比平云还像将作监的监正。”
“老子现在心情很差,不要逼我进宫,我这儿刚好还缺一个副手。”
韩登张了张嘴,又抿嘴不说话了。
凌晨不爽的瞪了他一眼后,身子向后靠去,裹紧领口的衣服后,整个人缩成一团,上嘴唇向着一边微微翘起,眉毛中间皱下,两头挑高,十二分的不愿意。
“我拿老王当兄弟,老王拿我当蚯蚓,钓的还是一个六十岁的老不死,管他愿不愿意,直接用麻绳绑住往车厢里一丢,不就妥了?费这劲干嘛呢!害得老子还得在这里吹二月风,我去他大爸的!”
韩登搓着手安慰道:“没事,也就半个月的工夫,很快就过去了。”
“我亲爱的秦王殿下,你是会安慰人的,这他妈才第三天!”
“总比窝在家里强。”
……
凌晨突然双手抱胸坐了起来,身体微微向前倾斜,目光灼灼的看着韩登问道:“你是直接来看我的,还是顺路?”
“呃……我说专程来看你的,你信不?”
“不信。”
韩登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不关心兄弟的人吗?终究还是淡了啊……有时候真想回到你还是临颖县尉、我还是刑部司狱的那段时光,想想那个时候……”
“你他妈脖子里还有不知道哪个娘们留下来的唇印。”
听到这话后,韩登忧郁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连忙抬起下巴摸着自己的脖子向凌晨问道:“哪?这边?”
凌晨白了他一眼:“我胡诌的,诈出来了吧?”
韩登无语的看向凌晨,也不装了,朝着外面喊了一声,他的贴身护卫提着一个三层食盒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放在了凌晨椅子旁边的小桌上。
“这啥?哪家娼馆弄来的?你知道的,我只看姑娘们的表演,不吃她们做的饭菜。”
“不是,这是我路过荣昌记顺道弄来的河间火烧,还有驴肉汤,用来给你暖暖身子。”
这还像话……
凌晨哼了一声,嘴角微微翘起,忍着开心的笑容低头去开食盒了。韩登站了起来,拍个手说道:“行了,你慢慢监工啊,我就先回去了。”
“等一等。”
凌晨低着头把食盒盖子翻了过来放在桌子上,一遍拆下一层一边良心发现的说道:“你左边下颚那里,真有个唇印。”
“……”
韩登懊恼的朝着手心呸了两口,伸长脖子使劲搓了搓,又用袖口的黑狐毛擦了擦,皱着眉问道:“还有没有了?”
凌晨双手拿起被纸包住、还冒着热气的驴肉火烧嚼了满满一大口,舒舒服服的长出了一口气后,含糊不清的答到:“能看见的地方没有了。”
哦,那就行了。
回家不会被吊起来当箭靶射了。
秦王殿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后面就只剩下凌晨一个人坐在房子里大口吃肉、端碗喝汤了。
屋子外面,寒风吹过宽广的金明湖面,挥舞着斧头、锯子的工匠们正在咬着牙干的热火朝天;摆放着木料的工作台上,匠人口中叼着毛笔,伸手弹了一下墨线,清晰准确的尺寸便被分割开来。
地基坑里已经垒好了用糯米汁粘合的碎石,整齐的灰色砖石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晶,成堆的片瓦整整齐齐的堆在一起。
挑着担子、鼓着腮帮子的粗衣汉子;拿着图纸、聚在一起研究指挥的工部官员;二人合力、将粗壮的木梁扛在肩膀上的工人。
在远处,是鳞次栉比、如同棋盘一样规划齐整的民居坊间、街巷市井。相国寺的高塔伫立在庞大的汴京城中,将整个汴京城一分为二的神龙大道北方尽头,是巍峨高耸的皇宫殿宇。
如今的大郑,正如岸边湖面上逐渐消融的薄冰一样,满怀期待的迎接着春天的到来。
接下来,应该没有自己什么事了,该回归生活,回到临颖,回到望云镇的老宅里,斗鸡遛狗、摸鱼抓鸟、无忧无虑的度过这一生了。
凌晨已经完成了历史赋予自己的使命,接下来的朝廷,就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反正现在正是上升期,至少自己活着的时候,应该不会再出大乱子了。
至于死后嘛……
我他妈都死了,还管那些干嘛?
爱谁谁~~
徽州天气清冷,汴京寒风吹拂,草原大雪纷飞。
大郑集中力量伐唐的时候,草原上也在经历一场巨大的资源整合。
一直处在边缘化的位置,连一流势力都算不上,曾经被鬼方部欺压、被高车部兼并、后来慢慢崭露头角的阻卜部,在部落首领鲁朵可汗的带领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猛发展,一团雷雨云渐渐汇聚在了长城以北。
经过前几年的一番拉踩和运作,原来的老牌部落接二连三的衰落。除了远在东北部的靺鞨部外,其他各大部落都受到了重创。
鲁朵在痛打落水狗的过程中,吞并了高车部东边疆域和原鬼方部的地盘,又趁着申屠明光跟敕勒部武力谈判之际,猛攻骆驼城,杀死了突厥部的可汗乞力屋。
慑于阻卜部的淫威,契丹部的耶律弧不得不将孙女嫁给鲁朵的儿子,让这一对相差快二十岁的新人结为连理,以换取短暂的和平。
草原和中原,从来就是一个紧密的整体,当中原地区统一,形成一个大一统的王朝时,草原上也会加快磨合兼并的步伐。
原因很简单,强大的游牧民族没有不南下打草谷、贴秋膘的;强大的中原王朝没有不北上饮马瀚海、封狼居胥的。
形势逼着他们统一,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一盘散沙了,否则得被郑朝将领当成经验包刷。
建隆六年二月底,阻卜部的鲁朵可汗病逝,他的儿子乌古继承了汗位。
这位即将四十岁的草原汉子很有意思。
他先是分别给大郑北方边境的高级将领,诸如李继贤、申屠明光、应开疆、李遗景等人送去丰厚的礼物,又派遣使者来到汴京,请求文训降旨册封自己为阻卜部的可汗,并且承诺每年会给大郑上贡骏马两千匹、骆驼五百头、貂皮一万张、青鼠皮三千张。
姿态放的特别低。
大郑刚刚平定了江南,说句实话,这会儿正是青黄不接的虚弱期。现在有个台阶下,虽然明知道这小子没安好心,但也不得不借坡下驴。
逢场作戏嘛~
对大郑,乌古可汗乖巧的像小学生。但是对于其他草原诸部,那就完完全全是街头恶霸了。
乌古重开了草原会盟制度,要求草原各部于三月底全部到达可敦城开会,商量一下社团内部的事情。
逾期未到者,后果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