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钱振、孙兵、李全三人因“意外”倒台后,北凉边军的后勤体系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换血。
褚禄山推荐的王虎、赵龙、周豹三人,以雷霆之势接管了粮草、军械、军饷这三大命脉。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三个看起来五大三粗,出身草莽的将领,在处理繁杂的后勤事务上,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新任粮草总管王虎,上任第一天,就带着亲兵跑遍了所有粮仓。他不像前任钱振那样坐在屋里看账本,而是亲自用刀捅开粮袋,用手去捻,用牙去咬。但凡发现一粒霉米,相关的仓管小吏,第二天就会被派去最前线当斥候。不出三日,整个边军的粮草供应,从陈米换成了新粮,士卒们的伙食肉眼可见地变好了。
新任军械总管赵龙,更是个狠人。他直接住进了军械府,白天监督工匠,晚上抱着刀睡在武库门口。他修改了十几处不合理的军械锻造流程,使得新出炉的北凉刀,比以往锋利了三成,损耗率却降低了一半。
至于军饷总管周豹,他的方法最简单粗暴。他废除了所有复杂的账目,每个月就抬着几个大箱子,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文不少地把军饷发到每个百夫长手里,并让他们当场签字画押。谁敢伸手,他就敢当场剁了谁的手。
一时间,北凉边军士气大振。
吃得饱了,兵器利了,军饷足了。这最朴素的三件事,让那些常年刀口舔血的骄兵悍将们,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踏实”。
而这一切,在所有人眼中,都成了褚禄山的功劳。
褚禄山最近走路都带风。
他挺着巨大的肚子,手里拿着一份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功劳簿,得意洋洋地走进了徐骁的书房。
“义父!”他“噗通”一声跪下,声音里满是邀功的兴奋,“幸不辱命!儿臣已经将那三大毒瘤铲除,换上了绝对忠心可靠的自己人!如今边军后勤稳固,粮草充足,兵甲锋锐,士气高涨!新王的大位,稳如泰山!”
他将那份详细记录了王虎三人“丰功伟绩”的册子,高高举过头顶。
徐骁坐在书案后,面色平静地接过了册子。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看得极为仔细。
册子上的每一个字,都在夸赞褚禄山如何慧眼识珠,如何用人唯贤,如何为新王分忧,如何为北凉立下了不世之功。
看着看着,徐骁的嘴角,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抬起头,看向跪在地上,满脸期待的褚禄山,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容。
“好!好啊!禄球儿,你这次,干得是真不错!”
他站起身,亲自扶起褚禄山,重重地拍了拍他肥厚的肩膀。
“有你在,凤年这个王,才能坐得安稳。你,是我北凉真正的国之柱石!”
得到徐骁如此高的评价,褚禄山激动得热泪盈眶,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
“为义父分忧!为王爷尽忠!儿臣万死不辞!”
“去吧,把这份功劳簿,也给凤年送去一份,让他也高兴高兴。让他知道,谁才是他最能依靠的臂膀。”
“是!”
褚禄山领命,兴高采烈地退了出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
徐骁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心惊与复杂的凝重。
国之柱石?
他比谁都清楚,褚禄山虽然忠诚,虽然狠辣,但绝没有这份运筹帷幄、滴水不漏的心计。
让他去杀人,他是一把好刀。
可让他去布局,去安插人手,去不动声色地掌控军队命脉,他还没这个脑子。
这背后,必然另有高人。
而整个北凉,能有如此手段,又能让褚禄山这头猛虎乖巧得像一只猫一样听话的,只有一个人。
他的三儿子,徐锋。
徐骁拿起那份功劳簿,只觉得它无比烫手。
他原本以为,让徐锋当“暗王”,只是给了他一把刀。
现在他才发现,他给出去的,是一只可以随时扼住北凉咽喉的,看不见的手。
“这个小子……”徐骁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寒意,“他到底,想做什么……”
与此同时,新王徐凤年的书房。
他看着褚禄山呈上来的,几乎一模一样的功劳簿,久久无言。
他反感这种酷烈的权谋手段,那三位总管的倒台,背后必然是血淋淋的构陷与栽赃。
可是……
他无法否认,结果是好的。
边防稳固,军心安定。
这让他这个新王,省去了无数的麻烦。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坐在戏台前的观众,看着一出已经安排好的大戏。他不喜欢这出戏的内容,却又不得不为这出戏的结果,鼓掌叫好。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只能默认了这种“必要之恶”,默认了褚禄山这位“第一酷吏”的存在。
褚禄山在军中的威望,因为此事不降反升。
许多将领都认为,新王仁厚,不便行酷烈之事,而褚禄山,就是新王手中最锋利,也最肮脏的刀。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新王扫清障碍。
他,是一个背负了所有骂名与黑暗的无名英雄。
褚禄山对此深信不疑。
他愈发觉得,自己所走的道路,是无比光荣和正确的。
而指引他走上这条路的,正是那位看似懒散,实则深不可测的三公子!
他觉得自己,已经牢牢掌握了粮草、军械、军饷这三条边军命脉。
他以为,王虎、赵龙、周豹三人,是自己最忠诚的下属。
他不知道的是……
深夜。
徐锋的庭院。
他依旧躺在那张熟悉的躺椅上,裴南苇跪坐在一旁,为他轻轻捶着腿。
青鸟从黑暗中走出,单膝跪地。
“公子,王虎、赵龙、周豹三人的密报,已经送达。”
她递上三卷用特殊方式封存的竹筒。
徐锋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念。”
“是。王虎密报:边军粮草已全部清点入库,实际存粮比账面多出一成,已按公子吩咐,另建密仓封存。褚将军只知粮草充足,不知具体数目。”
“赵龙密报:军械府已完全掌控。新锻造的一批‘破甲锥’共计三千枚,未曾入库,已秘密运往指定地点。褚将军只知军械更新,不知有此利器。”
“周豹密报:军饷克扣部分已全部追回,共计白银三十二万两,已汇入‘影阁’钱庄。褚将军只知军饷发放顺利,不知有此巨款。”
青鸟念完,庭院里一片安静。
裴南苇捶腿的动作,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她大气都不敢喘。
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位整日与她调笑风流的三公子,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已经将北凉这头猛虎的獠牙与利爪,悄无声息地,换成了他自己的。
一出完美的移花接木。
褚禄山在明处,享受着“赫赫战功”带来的荣耀,也吸引了所有的猜忌与仇恨。
而徐锋,在最深的暗处,拿到了最实际的控制权。
“呵。”徐锋发出一声轻笑。
“禄球儿,还真是个好用的……盾牌啊。”
他睁开眼,眼中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传信给王虎他们,做得不错。让他们继续,把戏,演得再真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