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的话音落下。
祠堂里传来不少交头接耳的声音。
却不再像刚才那样,有人大声附和。
不是这个主意不好。
也不是不同意这么做。
而是六爷的意思很明显——他们之中,要有人去做这个领头的。
几百个青壮过去,肯定是要把事情捅破天的。
政府又不全是傻子,事后必然要追查到底。
哪怕他们都咬死不说,可是能组织这么多人,在村里的身份肯定不会太低。
否则根本不合常理。
不过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能坐在祠堂商量族中大事的,自然不会是缺衣少食的人。
以前抽生死签,都是族里的青壮,还得挑些愣傻的。
让他们这些人去送死,这几十年来,还是头一遭。
也有人想开口应下。
却还是希望六爷多给几句承诺。
族老、堂主里面挑死士,总不能给点钱就打发吧?
六爷见众人嘀嘀咕咕,却一直没人开口。
也知道这事难办。
但既然决定要做,赶鸭子上架也得做。
“好了,你们没人想去。”
“那我去。” 六爷开口,“我年纪不小了,正好退下来换个人。”
“我去自首,政府也没什么好说的。”
坐在他下首的一位胡子花白的理事,听到这话,差点气晕过去。
“不行!”
“你是不是喝多了?!”
“你是大房房头,还是一族之长!”
“族里人死完了?要你去作奸犯科?”
“别人会怎么看我们林姓?”
“老祖宗传了八百年,族谱里还没出过坐大牢的族长!”
“你敢去,我今天就一头撞死在祖宗面前!”
说着说着,眼看着就要翻白眼。
正坐在边上的人,赶紧冲到他身边抢救。
此时医学不发达,生病大多靠硬扛。
年纪大点的,基本都会点赤脚医术。
顺气的顺气,喂水的喂水。
别真把老爷子气死了。
六爷也挺尴尬的。
他就是说说,怎么可能真他自己去?
这不是没人开口吗?
怎么就当真了?
现场乱了好一会,才算把老爷子救回来。
一群人重新坐好。
那老爷子还拉着六爷交代。
说林家世代诗书传家,实在不行就合适的人去抽签,也不能让族长去。
二房这边,前排靠中间的一位老者看不下去了。
他生得豹头环眼,头顶光光,留着花白络腮胡。
左耳缺了一半,像是被虎豹啃过。
右边袖子垂在身侧,显然是独臂。
就这副样貌,晚上黑灯瞎火的在外面乱走,估计能吓死几个胆小的人。
“都别吵了!”
“这次由我来领头!”
“当年上三八线,我带过一个团。现在老了,带几百人也挺正常。”
祠堂像被按下暂停键。
所有人都没再开口。
这老者辈分极高,六爷都得叫三叔公。
青年时从军,三十多岁就成了团长。
当年在三八线上,他带一个团支援前线,一个团没活下来几个。
不过他命够硬,耳朵炸掉半拉,胳膊炸断了。
肚子被弹片划开,丢了一米多肠子。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他必死。
谁知道硬是没死成,阎王爷都不敢收。
此时不是后世,残疾军人会特别优待,他这种情况肯定不能继续待在部队。
复员回乡时,县里也给了个武装部干事的工作。
不过这位三叔公大字不认识多少,根本待不下去,干脆回村务农了。
辉叔第一个开口。
其他人都行,这位不该去。
“三叔公,你别说了。”
“就算抽签,也不用你抽。”
“你是国家功臣,全村都为你感到光荣。”
“你……”
三叔公没让他说完。
“行了宗辉,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废话!”
“什么功臣不功臣?”
“以前当兵吃粮,就是为了上阵杀敌,搏个富贵。”
“我当初不觉得自己是功臣,现在也不这么想!”
他扫视祠堂众人一圈。
最后看向对面上首的六爷。
“族长,我不是为了你,才做这个决定。”
“我是为家族前程,你刚才说的有道理!”
“不过我要去,你得当着祖宗的面给句话。”
六爷没犹豫。
这位确实合适。
要说他能在村里找几百个青壮陪他出去玩命,谁都会信。
“三叔公,你直接说。”
“既然为家族做事,只要家里能做到,都不是问题。”
三叔公直接摊牌。
“我就一个儿子阿诚。”
“去年他跟媳妇出海,都没回来。”
“就丢下一个小孙子。我快八十了,早是土埋头顶的人。”
“你们给句话,供我孙子小宝到成年,再给他指条路。”
“这事我全认了。”
六爷没急着开口。
他不是不敢认,是自己也不年轻了。
三叔公的孙子才五岁。
他哪敢说自己能看顾到成年?
要是答应了做不到,以后怎么见祖宗?
“这事不难办。” 六爷说,“但我不能开这个口,说不准我活不到小宝成年。”
“宗辉,这话你来说。”
六爷话一出口,众人都看向林宗辉。
林宗辉是六爷属意的下一任族长,早不是秘密。
此时让他开口,很合理。
毕竟六爷年纪大了,不能答应十几年后的事。
要是哪天两腿一蹬,后人不认这份承诺,那六爷一辈子的名声就毁了。
辉叔心里不想让三叔公去。
但此时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他站起身,面向上首的祖宗画像举手。
“行!”
“今天我当着祖宗发誓。”
“以后小宝跟我儿子一样,我儿子吃什么他吃什么,我儿子有什么他有什么。”
“能读书,我供他上大学。读不进书,我也供到十八岁,再给他找条好路走。”
“诸位见证,我做不到,生不上族谱,死不进祖坟!”
没人再说什么。
三叔公也不再提要求。
林宗辉当着祖宗发这种毒誓,还有什么好说?
别说他还想当房头、族长。
就算只是待在博社村,他都不能违约。
接下来就简单了。
找青壮出去做事而已。
商量好按人丁来。
大房出五百人,二房出三百人。
出门做事难免死伤。
伤了的,祠堂出钱医治。
死了的,五万块一条命。
定好哪些人去,就让这些人最近别乱跑,别喝多。
出发肯定在天黑时,祠堂放炮就来集合。
村里派人找车。
辉叔先带人去深城踩点,确定人在什么地方。
到时候接应村里过去的人。
一场必然震动整个深市的大事。
就在这个祠堂被决定了。
一群理事、堂主都行色匆匆出了祠堂。
他们也得回自己堂口找人商量。
事情派下来了,各家出的人数也定了。
现在只需要把各自堂口要出的人数找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