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真人走到我和花喜鹊面前,枯瘦的手掌轻轻按在我的额头上,低声嘱托“长生师侄,老君观乃清静之地,或有祖师遗泽可助你。安心静养,万勿强求。”
他又看向花喜鹊,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此乃‘虎骨生肌膏’与‘清心拔毒散’,外敷内服,对你伤势有益。照看好长生。” 花喜鹊默默接过,点了点头。
“花喜鹊,保重。待大醮之日,龙虎山再会!” 微光真人郑重道。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承载了太多牺牲与战斗的江水,带着微尘师叔和一众弟子,登上了另一艘早已等候的、悬挂着龙虎山杏黄旗幡的船只,溯江而上,朝着龙虎山的方向驶去。
码头上,只剩下我和花喜鹊,以及两名负责护送我们回西南的龙虎山年轻弟子。
江风吹拂,带着初秋的凉意。
花喜鹊用伤势稍微轻一点的左手,笨拙地紧了紧盖在我身上的薄毯,双眼望着远去的船只,又低头看了看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的我,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子狠劲:
“妈的,都走了……也好!清净!小子,听见没?咱回家了!回老君观!回去老子给你炖蛇羹……呃,算了,蛇丫头现在可是龙了……”
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随即又提高嗓门,对着抬担架的弟子吼道,“愣着干嘛!走啊!回西南!这破船老子是一天也不想多待了!”
担架被抬起,朝着通往西南腹地的陆路转运点行去。花喜鹊拄着他那把开过光的猎枪,如同忠诚的护卫,一瘸一拐地跟在旁边,双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车轮滚滚,离开了奔腾的长江,驶向层峦叠嶂的西南群山。
老君观那熟悉的山门轮廓在望,观前那棵老柏树依旧苍翠。
担架被抬进观门,宋璐那撕心裂肺的呼唤依旧让我意识边缘震颤。她扑到担架旁,泪水决堤。花喜鹊站在一旁,双眼沉重,浑身伤痕无声诉说着惨烈。
“长生……长生!” 宋璐泣不成声。
“小璐,别慌!” 一个带着浓重乡音、略显沙哑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一个身材敦实、皮肤黝黑、穿着粗布短褂的中年汉子快步从伙房方向跑来,正是打杂的四海哥。
他身后跟着一个同样穿着粗布衣裳、挽着袖子、脸上带着担忧和麻利劲的妇人,是他的老婆春芳嫂子。
“哎哟我的老天爷!长生这是咋了?” 四海哥看着担架上毫无生气的我和焦黑的左臂,吓得脸都白了。
春芳嫂子更是捂住了嘴,眼圈瞬间红了:“这……这造的是什么孽啊!宋姑娘,快别哭了,赶紧把长生抬屋里去!”
四海哥和花喜鹊合力,小心翼翼地将我抬到正殿旁最清净的东厢房。
春芳嫂子立刻打来温水,拧了热毛巾递给宋璐,自己则麻利地翻箱倒柜:“我记得库房还有点三七粉、艾草灰,还有上次赶集买的干净白布!宋姑娘你先给长生擦擦,我去拿药!” 她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新建的道观,底蕴浅薄,库房里的药材都是四海哥平时在山里采的普通货色,或者赶集时买的常见伤药。
春芳嫂子翻出些三七粉、晒干的鱼腥草还有一小块珍藏的麝香,配合着干净的布条拿了回来。
花喜鹊自己咬着牙,用一只手配合嘴,笨拙地处理自己的伤口,疼得冷汗直流。春芳嫂子见状,立刻上前:“别动!我来帮你!”
她手脚麻利,动作却异常轻柔,小心翼翼地帮花喜鹊清洗伤口,敷上药粉,仔细包扎好。四海哥则在旁边打下手,递东西,烧热水。
宋璐强忍悲痛,在春芳嫂子的帮助下,仔细为我擦拭身体,更换衣物。看到我左臂的焦黑和全身的苍白,她的泪水又忍不住落下。
春芳嫂子一边帮忙,一边低声安慰:“宋姑娘,别怕,别怕。长生是好人,有祖师爷保佑,会好的。咱们好好伺候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花喜鹊看着忙前忙后的四海夫妇,又看看守着我的宋璐,双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沉声道:“四海,春芳,这段时间观里的事,就多靠你们了……”
“你说啥呢!” 四海哥打断他,黝黑的脸上满是朴实,“放心,观里一应事务,我们都会用心打理,你和宋姑娘就专心照顾陈道长!”
接下来数日,宋璐守在榻前,寸步不离。
她为我擦拭,低声诵读我留在观里的经文,尽管很多字不认识,读得磕磕绊绊。
她对着昏迷的我,讲述观里的大小事,讲述四海哥今天又砍了多少柴,春芳嫂子熬的粥多香,讲述她心中的恐惧和期盼。
四海哥成了观里的顶梁柱。他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庭院、殿宇被他打扫得一尘不染。他还抽空修补了被山风吹歪的篱笆,加固了有些松动的瓦片。粗粝的大手上布满了新添的伤口和老茧。
春芳嫂子则包揽了所有的后勤。
她变着法子熬煮清淡的米粥、菜汤,一点点喂给昏迷的我,为花喜鹊熬制伤药,帮他换药包扎。
每日清晨,她都会仔仔细细地擦拭正殿和偏殿所有开过光的神像,更换清水,虔诚地上香,口中念念有词,祈求祖师爷保佑陈道长早日康复。
花喜鹊的手臂在春芳嫂子的精心照料下,伤口逐渐愈合,残余的煞气似乎也被这山林的清气和观内的微末道韵压制,不再作祟。
他恢复了些力气,便开始指导四海哥练一些强身健体的粗浅把式,偶尔也拿起他那把猎枪,默默擦拭。
更多的时间是坐在院中,望着山门,眼神复杂,或是在厢房门口沉默地看着我和宋璐。
日子在宋璐的低语、春芳嫂子熬药的烟火气、四海哥劈柴的闷响、花喜鹊的沉默中,一天天滑过。
深秋的山风带着寒意,观内却因四海夫妇的忙碌而多了几分生气和暖意。
我的灵魂,依旧沉沦在冰冷的黑暗深渊,赦令烙印的碎片死寂。
但宋璐的声音、观内袅袅的香火气、甚至四海哥沉重的脚步声、春芳嫂子低声的祈祷,都像微弱的风,偶尔拂过意识荒漠的表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