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脉中曾经寸断的剧痛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畅通感。
只是她内视己身,那原本澎湃的真龙血脉,此刻却如同沉睡的溪流,微弱而平静,曾经呼之欲出的龙威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更让她心头发紧的是,她与长江水脉之间那种近乎本能的、强大的联系感,变得极其微弱,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迷雾。
“肉身前所未有的好。”
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劫后的清晰,“但……龙脉之力,几乎感觉不到了。
对水脉的感应……也变得很模糊。” 她看向深邃平静的圣泉之眼,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这里是神女峰,是血脉源头,是重获新生之地,却仿佛斩断了她与这条母亲河最深的羁绊。
微尘道长闻言,眉头紧锁,挣扎着站起身,走到船头悬挂的河图古玉旁。
古玉在圣泉的浸润下温润生光,暗金纹路流淌不息。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玉面,闭目感应。片刻后,他睁开眼,眼神异常凝重。
“不是斩断,是沉寂。”
他沉声道,声音在空旷的峡江中带着回响,“圣泉重塑了你的根基,涤净了九幽秽染,却也如同给你的血脉套上了一层纯净却坚固的‘壳’。
你的本源龙脉并未消失,只是被这新生的、源自圣泉的纯净生机暂时‘包裹’、‘隔绝’了。至于对水脉的感应……”
他望向远处看似清澈、实则暗流涌动的江面,叹了口气,“九幽核心虽在本体上被圣泉净化,但其污染早已深入长江水脉骨髓,如同跗骨之蛆,遍布这条大河的每一处角落!
巫峡此处因圣泉爆发而暂时清明,但下游恐怕依旧是秽气滔天!你的血脉被圣泉之力保护,反而与这被污染的水脉产生了巨大的‘隔阂’!”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直沉默感应着的守静真人忽然脸色微变,指向下游方向:“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下游巫峡出口方向,那原本在圣泉爆发后恢复清澈的江水,此刻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浑浊!
一股粘稠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暗流如同巨大的墨迹,正逆着水流的方向,缓缓向上游侵蚀而来!
暗流所过之处,清澈的江水瞬间被染成污浊的赭红色,水面上翻腾起令人作呕的、如同油脂般的泡沫!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暗流之中,隐隐传来无数溺亡者怨灵的哀嚎和骨骼摩擦的“咔嚓”声!
“九幽污染的余毒!” 花喜鹊双眼凶光爆射,瞬间抓起了船舷旁那根沉重的铁锚链,“妈的,阴魂不散!”
“不止是余毒!” 守静真人杏黄道袍无风自动,手中罗盘指针疯狂跳动,指向那暗流深处,“有东西在汇聚引导!
是那些被九幽深度污染、早已与秽气同化的长江凶物!
它们在呼唤、在集结!
它们感应到了圣泉的爆发,也感应到了‘净化者’陈龙的虚弱!
它们要反扑!
要彻底污染这最后的净土!”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判断,那污浊的暗流中心猛地炸开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之中,数个庞大而扭曲的阴影缓缓浮现!
一只覆盖着厚重墨绿苔藓、甲壳上吸附着无数骷髅的巨鼋头颅探出水面,眼窝中燃烧着怨毒的绿火,死死盯住小船!
几条由无数溺毙婴灵怨念强行糅合而成、发出刺耳啼哭的“子母怨梭”在暗流中穿梭!更远处,隐约可见穿着不同年代破烂军装的骷髅水鬼,手持锈蚀的刀戈,如同沉默的军队,在污水中列阵!
一股混合着尸臭、铁锈和纯粹恶意的阴风,裹挟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刚刚经历生死大战的众人,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守静真人和微尘道长重伤未愈,法力枯竭;
刘小玲心灯初燃,极其脆弱;我灵魂裂痕未愈,能动用的力量微乎其微;花喜鹊悍勇,但手臂重伤,面对如此数量的凶物,无异于杯水车薪!而唯一拥有净化潜力的陈龙,此刻血脉沉寂,力量被“壳”所困!
“师叔……河图!” 我强忍着灵魂的虚弱,目光投向船头悬挂的古玉。那是唯一的希望!
微尘道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河图乃疏导水脉的无上法门!若在平时,配合陈龙血脉,或可梳理千里水脉!但如今……”
他看向陈龙,“你的血脉被圣泉之力隔绝,无法与河图共鸣!强行催动,只能引动古玉本身储存的禹王余威,范围有限,且无法持久!只能……为我们争取一线突围之机!”
“往哪里突?” 花喜鹊看着四面八方被污浊暗流和水中凶物包围的态势,声音嘶哑。圣泉之眼是绝地,背靠神女峰绝壁,唯一的出路就是下游,而那里,正是秽气反扑最凶猛的方向!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关头,一直沉默凝视着污浊暗流的陈龙,忽然缓缓抬起了手。
她没有尝试去感应那沉寂的龙脉,也没有去看船头的河图古玉。她的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凉的、带着圣泉气息的船舷木头。
一个源自血脉深处、被圣泉重塑后反而更加清晰的记忆碎片,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不是错水黑龙的狂暴,也不是圣女女瑶的悲悯,而是更早、更纯粹的画面:
奔腾不息的长江,两岸欢呼的人群,一个手持木尺、麻衣赤足的少女(女瑶的前世),眼中是对水脉流转最本真的亲和与喜悦,那是疏导百川、沟通天地的“本能”!
是烙印在巫山神女血脉中、先于任何力量传承的“天赋”!
圣泉重塑了她的根基,抹去了污染,却也剥离了后天获得的力量,如同将她还原成了最初的模样——一个拥有最纯粹水脉亲和天赋的“人”!
“我……” 陈龙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逼近的怨灵哀嚎,“或许……可以试试。”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闭上了眼睛。
不再试图唤醒沉睡的龙脉,不再感应磅礴的力量。她将自己彻底放空,如同初生的婴儿,将所有的意念、所有的感知,都沉浸到指尖触碰的船舷,再透过船舷,延伸到脚下这艘残破的小船,最后融入船身接触的、那正被污秽暗流侵蚀的清澈江水之中。
她不是在驾驭力量,而是在“倾听”。
倾听这艘船在江水中的律动,倾听水流拂过船板的细微声响,倾听水下暗流的走向,甚至……倾听那些污秽暗流中蕴含的、混乱却有其规律的“脉动”。
她的呼吸变得极其悠长而微弱,仿佛与江水同频。
眉心处,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属于龙威、不属于祝由、更不属于道法的淡青色光晕悄然亮起,纯净如同初生的露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