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是过去俩人常去的地方,充满独属于他们的美好回忆。
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再次出现在这里,俩人心头却没有一丝喜悦和动容。
萦绕着的,是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甚至下意识的避开了眼神对视,似乎都不想看到对方脸上的皱纹和沧桑,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滋味,太惆怅沉重,俩人谁都不愿承受。
但有些默契,却没有改。
俩人各自挑选了一本书,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为避嫌,并没挨着,而是隔着几个座位,像偶然在这里遇上的陌生读书人。
相对无言。
半响后,还是韩清正先开口,声音微微沙哑,眼里隐含愧疚,“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乔世兰静静回视着他,心态看着比他要稳许多,可说出来的话,却含着冰渣子,“我过的好不好,你难道不知道?别说,你才知道我还活着,你的妻子,不会傻到隐瞒你吧?”
韩清正脸色微变,眼底闪过受伤和难堪,却没着急忙慌的为自己辩解,抿着唇,似在缓解心里的激荡情绪,又像是在如何组织语言,才能让俩人相谈更融洽自在。
这时,旁边有人经过,好奇的打量了俩人一眼。
俩人保养的都不错,不过韩清正久居上位,身上自有一股寻常人没有的气势,都说,权利就是男人最好的补药,所以即便如今已经奔四,还是很吸人眼球。
而乔世兰,当初能被认定是才貌双全,那长相自然不俗,但她在乡下也许是待太久了,虽没吃太多苦,可能是心境的变化,面相略显有些刻薄,不过好底子还在,倒也不寒酸。
她穿着八成新的藏蓝色棉袄,围着条杏色的围巾,头发梳的齐整,露出一双乔家女的凤眼。
这双凤眼,曾勾的多少富家公子神魂颠倒,如今,里面却没有丝毫情意和温度,冷漠的令人打颤。
韩清正终于出声,声音苦涩,“思兰确实跟我说了,我也是那会儿才知道,你还活着,不瞒你说,我当时的心情……震惊到难以置信,只觉得天意弄人,第一反应并不是喜极而泣,也不是立刻跑来和你叙旧,今天若不是凑巧遇上,说实话,我还不敢见你的,即使此刻面对面,我都没做好心理准备。”
乔世兰面无表情听着,只眼底闪过一丝嘲讽,显然不是很相信他的这番内心剖白,俩人打小就认识,彼此熟悉,她了解他甚至超过了解自己,如何不知道他惯会用甜言蜜语来哄人?
什么没做好心理准备?什么不敢?都是在糊弄她!
他只是在踌躇观望,在权衡利弊,在等待最佳时机罢了!
当然,她也没资格嘲弄鄙视他,她自己又何尝坦荡无愧呢?
“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不用兜圈子了,我儿子还在家里,出来太久不放心……”她声音顿了下,到底意难弄,说了一句,“况且,我们如今不适合单独见面,被人碰上,再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我丈夫不高兴,你妻子也会生气,何苦呢?”
韩清正惨然一笑,“世兰,你非得这样吗?”
乔世兰反问,“不然呢?”
他们都早已各自嫁娶,难道还让她对他温柔体贴?
韩清正深吸口气,“好,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我现在也没资格管你,只是有些事,我还是想当面和你解释清楚,不然这辈子都会过不去……”
乔世兰扯了下嘴角,猜到他要解释什么,“你想说,并没有背叛辜负我,你是在知道我死的音信后,才另娶他人,对不对?”
韩清正点下头,神情严肃了起来,“你若是不信,可以去查,组织那里都有详细记录,我绝对没有脚踏两只船,我去过帝都,得知你没赴约,很是揪心,奈何那时候有任务在身,实在没办法亲自回老家找你,只能请别人帮忙,可后来对方说,家里半夜闯进山匪,你逃不过,惶急之下,不愿受辱,就跳河了……”
说到这里,他眼圈倏然红了,声音也带了一丝哽咽,“你太傻了,怎么那么想不开?就算被他们抓了,只要你肯舍财,命肯定是能保住的,至于其他……跟命比起来,都不重要的。”
乔世兰闻言,心里一动,面上却是勾了个自嘲的笑,“舍财?哪里还有什么财?你走时,就带走大半,捐给了上面,我大哥也学你,两家的家底被你们差点搬空,省下得那些,不知道怎么就传来出去,知道我要离开,就狗急跳墙,半夜硬闯进来明抢,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被逼的去跳河寻思……”
韩清正眼神微闪,“所以,那些东西都被山匪抢走了?那他们为何还要追杀你?”
乔世兰抬手,摸着已经不再光滑的脸,神情黯然道,“你想不到吗?也对,我现在都成黄脸婆了,还有哪个男人会多看一眼呢?”
语气一顿,忽然冷笑起来,“可我当年,却是让全县城的男人都思慕不已、渴望求娶的,那些山匪听过我的名字,垂涎我的美色,很难理解吗?”
“不是,世兰,我没有轻视你的意思,我……”韩清正慌乱的解释,又自责又心痛,最后化为深深的懊悔和愧疚,他垂下头,哑声道,“对不起,世兰,都是我的错,我那时太年轻自大了,又一腔热血,急功近利,顾不得等你一起去帝都,就跟着队伍走了,留你一个在老家,却又没安排好,这才让你糟了难,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
乔世兰没说话。
韩清正忏悔了一阵,又抬起头,红着眼问,“你当年既然被救了,为什么不联系我呢?”
乔世兰讥讽道,“怎么联系?我当时根本不敢露面,只能跟着许福年躲去了乡下,等过了两个月,觉得风声应该过去了,就马上去县城给帝都那边打电话……”
韩清正插了句,“我怎么不知道?没人告诉我啊?”
乔世兰淡淡道,“因为我没敢用真名,辗转了几个弯,跟对方问话,这才得以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已经死了,这没什么,我也不怪谁,毕竟,谁也预料不到会发生意外,我自己不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也不会用假死脱身这一套……
可是,我绝没想到,你会那么快就再婚!”
韩清正面色白了几分,张嘴想解释,又被乔世兰毫不留情的打断,“你再婚,我也不怪你,毕竟我死了,我没有资格让你一直为我守着,可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在你眼里,连一年半载都不值得你为我守吗?”
古代妻子死后,男子肯为妻子守三年,就能被人赞一声情深意重,再不济,也得守个一年半载的做做样子,可韩清正呢?从知道她死,到再婚,这期间的空档都不到三个月。
这才是乔世兰最大的意难平,这让她一直以为的感情就是个笑话,她曾自傲得魅力,也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韩清正似乎没了辩解的力气,颓然道,“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乔世兰忽然觉得他这幅样子有些腻歪,忍不住想去许福年来,许福年也总跟她这么认错道歉,不管是不是他得错,只要她不高兴,那他就会立刻低头,把所有责任往自己什么揽,只求她能展颜一笑……
那时,她却不屑一顾,觉得他软骨头,没志气,根本不像个男人,甚至对他哄自己觉得羞辱。
总会不由自主的拿韩清正比较,觉得韩清正儒雅又风趣,哄人的段位比他高了不知多少。
可现在,突然就觉得腻了,像硬塞了一大口肥肉。
她站起来,冷淡的道,“我该回去了,为大家都好,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即使无意遇上,也装不认识吧。”
“世兰!”韩清正下意识得就想去拽她胳膊,还好,及时反应过来,又赶紧垂下手,“你怨恨我是不是?”
乔世兰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是有点怨恨,毕竟,你摧垮了我的感情和骄傲,我心里要是半点怨恨都没有,除非是圣人,或者,对你没有在意过……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我早该知道,男人嘛,有几个不薄情寡义的呢?你能那么快就移情别恋,不都是男人本性吗?你没在我活着的时候,就纳妾,已经算对得起我了,是我太天真,居然妄求什么一心一意、至死不渝!”
韩清正身子晃了晃,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乔世兰不忘又戳了一刀,“听说你大女儿叫良缘,真是好名字啊,还是十六岁,正是花一般的年纪,我十六岁时在做什么呢?喔,那年俩家给咱们正式订婚了,你对我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说完,转身离去,背影决然。
这次,韩清正没拦,只低着头,几不可闻的喃喃道,“我是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你也说了,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你不也跟着其他男人走了?说好的权宜之计,可最后不也真嫁人?”
这般情绪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还书离开时,还跟店员微笑打招呼。
而早走片刻的乔世兰也不遑多让,出了书店门,脸上就已经看不出半点异样情绪,回家的脚步不疾不徐,却是轻快的,心头如释负重。
系统给许棉转述完,不解得问,“你说他俩这是在演哪一出啊?一个个都跟精神分裂似得,说实话,要不是我亲眼看到他俩前后有两幅面孔,我都要被骗过去了,好家伙,一个愧疚自责,时不时的露出几分深情,却绝口不提给什么补偿,还不忘试探那笔财宝的下落,一个好像受了天大委屈,字字句句在控诉声讨,却不动声色的跟那笔财宝撇清干系,啧啧……”
许棉不觉意外,“老话都说了,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他俩虚情假意,惺惺作态,不是很正常?”
“那你觉得韩清正信了吗?”
许棉知道它问的是那笔财宝的下落,摇摇头,“估计够呛,以后八成还会盯着乔世兰吧。
乔世兰应该也不会天真的以为说几句话就能骗过韩清正去,想必以后还会有什么迷惑的操作。”
系统又忍不住啧啧出声,“都不是啥省油的灯啊……”
话锋一转,好奇的问,“你说,他俩现在,对对方,还有感情吗?”
许棉嗤笑了声,“有感情还能这么算计?那这种感情也太可怕了,要我说,当年俩人分开时,就没多少情分了。”
“啊?不会吧?”
“为何不会?若是有感情,韩清正会舍得撇下乔世兰,追随部队离开?还不是在他眼里,前程更重要?”
系统道,“也不算撇下啊,不是约好在帝都再见面吗?就是暂时分开一段时间而已……”
许棉冷嘲,“可就是这一段时间,出了意外,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后果,让俩人劳燕分飞了!
如果在后世,世道太平,交通方便,一个女人出门坐车完全没问题,可当时那什么境况?三天两头打仗,还有山匪流氓作乱,乔世兰名声在外,又有美色,又有财富,如果韩清正在家还好,可剩她一个,就问,能不遭人惦记?
韩清正又不傻,他难道真的想不到这种可能性?
什么年轻自大,急功近利?呵呵,不过是,没那么在意罢了,所以明知危险,却还是敢赌一把,因为他承担起赌输帝都后果。
事实也证明了,他果然无所谓不是吗?乔世兰死了没两月,他就能另娶生女,生活半点没受影响。”
“那乔世兰对韩清正……”不等许棉张嘴,它就自己分析上了,“八成也没有啥感情了,不然能起贪念,昧下韩家的那笔财宝?
那就说明在她眼里,财宝比韩清正重要啊,让她不惜失约也要玩假死脱身那一套,呵呵,这么一看,俩人半斤八两,谁也没脸怨恨谁!”
闻言,许棉沉吟道,“乔世兰当时应该是失算了,她可没想着跟韩清正分开,她只是高估了她在韩清正心里的分量而已,她以为假死几个月,韩清正会伤心欲绝,一年半载的肯定忘不了她,谁知,她判断失误,这才回不了头,她对韩清正,应该还是有点感情的,当然,更多的还是意难平。”
系统笑起来,“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既要又要,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