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背影如同移动的黑色铁塔,无声地沉入厂区深处浓稠的黑暗。林秀攥紧那块硌得掌心生疼的**m-07**铁牌,冰冷的金属仿佛吸走了她最后一丝暖意。巨大的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缠住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停下?那未知的惩罚比眼前的黑暗更令人胆寒。她狠狠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铁锈味,用那尖锐的刺痛榨出最后一点力气,踉跄着追了上去。
脚下是坑洼不平的泥地,混杂着碎石和废弃的金属零件。荒草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低语,如同无数窥伺的鬼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陈年油污的腐败气息,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消毒水混合着机油挥发后的刺鼻气味。远处打包车间那巨大、冰冷、永不停歇的“咯吱…咯吱…”声,在这里变得遥远而沉闷,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背景噪音,更衬得这片区域的死寂令人心悸。
老张的脚步不快,却异常稳定、沉重。厚实的劳保鞋踩在碎石上,发出沉闷粘滞的“沙…沙…”声,是这死寂黑暗中唯一的、通往未知的路标。林秀跌跌撞撞地跟着,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次落脚都带着心惊胆战,生怕踩到什么或者惊动什么。夜风呜咽着吹过废弃厂房的残骸,空洞的窗口如同骷髅的眼窝,在稀薄的月光下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她不敢看,不敢想,目光死死锁住前方那个高大、模糊、仿佛随时会融进黑暗的背影。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林秀感觉双腿像灌满了冰冷的铅,肺部火辣辣地疼,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
老张的脚步停了。
他停在了一片巨大的、被浓重阴影完全吞噬的空地边缘。这里似乎是厂区最荒僻的角落,连远处车间的灯光都难以企及。眼前是几座如同巨大墓碑般沉默矗立的废弃仓库,墙壁斑驳剥落,露出里面灰暗的水泥。空气里那股混合着铁锈、油污和刺鼻化学药剂的气味,在这里达到了顶点。
老张缓缓转过身。惨淡的月光吝啬地勾勒出他高大冰冷的轮廓,帽檐下的阴影深不可测。他没有看林秀,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这片死寂的空地。他那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极其缓慢地伸进了油腻工装的上衣口袋。
林秀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又是那个深棕色的小瓶?!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脚跟踩在一块松动的石头上,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在这死寂中格外刺耳。
然而,老张掏出来的,是一个小小的、扁平的、闪烁着微弱红光的电子仪器。像一块简陋的电子表,又像某种遥控装置。他低头,在那仪器上极其轻微地按了几下。动作稳定而精准。
“嘀…嘀…”
两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冰锥般刺破死寂的电子音,从那仪器里发出。
声音落下的瞬间——
空地深处,那片最浓重的、如同凝固墨汁般的黑暗里,猝然亮起了两点幽微的、冰冷的红光!
那红光极其微弱,如同野兽沉睡时半睁的瞳孔,不带一丝温度,只有一种非人的、冰冷的漠然。它们静静地悬浮在离地大约一人高的黑暗中,一动不动。
林秀的呼吸骤然停止!巨大的寒意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泄露出一丝惊叫!那是什么?!
老张对那两点红光置若罔闻。他收起那个电子仪器,重新揣进口袋。然后,他那双隐藏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遮挡地转向了林秀。目光冰冷、锐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审视。
他缓缓抬起手,那只骨节粗大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指向空地深处那两点悬浮的、冰冷的红光。
没有言语。但那动作本身,就是最清晰的指令。
去那里。
靠近它。
面对它。
林秀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冻结了!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僵硬,双脚如同被钉在原地!那两点红光…那黑暗中悬浮的东西…是什么怪物?!阿娣哥那样的…“铁人”?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老张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钩,死死锁住她惊恐绝望的脸。那眼神里没有丝毫催促,也没有丝毫威胁的言语。只有一种名为“后果自负”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压力。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缓慢流淌。夜风呜咽着穿过废弃厂房的空洞,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尖啸。远处打包机的“咯吱”声如同冷酷的倒计时。
林秀死死攥着那块冰冷的**m-07**铁牌,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几乎要将金属嵌入皮肉。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窒息。
但老张那冰冷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她摇摇欲坠的意志上。她想起了监工室里那张签着自己名字的报名表,想起了那扇巨大铁门后刺目的蓝光和死寂的脸,想起了那句“只认牌,不认人”的冰冷规则…
没有退路。
只有服从。
这个认知,比眼前的黑暗更令人绝望。林秀猛地吸了一口带着浓重铁锈和刺鼻气味的冰冷空气,肺部如同被砂纸摩擦般生疼。她极其艰难地、如同提线木偶般,抬起如同灌满了冰冷铅块的双脚,一步,一步,朝着空地深处那两点悬浮的、冰冷的红光,挪去。
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拖拽着千斤巨石。脚下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在死寂中如同惊雷。空气里那股混合着铁锈、油污和化学药剂的刺鼻气味越来越浓烈,熏得她头晕目眩。那两点红光,随着她的靠近,在黑暗中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冰冷,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窥伺。
距离在缩短。十步…八步…五步…
林秀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裂!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看清眼前的东西!只能感觉到那两点冰冷的红光,如同实质般钉在她的脸上!
三步!
她猛地停住!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几乎站立不稳!冷汗如同瀑布般浸透了她的后背,冰冷粘腻。
就在她停下的瞬间,那两点悬浮的冰冷红光,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极其僵硬、极其缓慢的动作,在浓稠的黑暗中勾勒出来!
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如同从凝固的黑暗中剥离出来,向前极其僵硬地迈出了一步!
惨淡的月光终于吝啬地洒下,勉强照亮了那个身影的轮廓。
藏青色的工装,早已被油污、焊渣和某种暗色的污迹浸透得看不出本色,紧贴在僵硬的身体上。肩膀宽阔,但线条透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感。一条手臂…左臂!在微弱的月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属于金属的哑光!那手臂的轮廓棱角分明,关节处隐约可见复杂的结构,绝非血肉之躯!
林秀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喉咙!
阿娣哥!
是阿娣哥!
那身影的脸依旧隐藏在更深的阴影里,看不真切。但那身形,那被金属左臂替代的右肩轮廓…绝不会错!
“阿…阿娣哥…” 一个破碎的、带着哭腔的气音,不受控制地从林秀干裂的嘴唇里挤出来,细若游丝。
那身影…阿娣…对林秀的呼唤置若罔闻。他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再次极其僵硬地向前迈出一步!这一步,将他大半个身体暴露在稍微明亮一点的月光下!
林秀的目光瞬间凝固!巨大的寒意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浑身冰凉!
阿娣的脸!
那张曾经布满血丝、充满痛苦和执拗的脸,此刻在惨淡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灰败!皮肤紧绷,如同刷了一层劣质的蜡油。嘴唇紧闭,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而他的眼睛…那双眼睛!
没有眼白!
或者说,整个眼球都覆盖着一层浑浊的、如同劣质玻璃般的暗黄色!瞳孔的位置,是两点深不见底的、如同黑洞般的漆黑!那漆黑里没有任何光,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的空洞!如同两口通往虚无的深井!
这根本不是阿娣哥的眼睛!这是一双…非人的、毫无灵魂的机械之眼!
更让林秀头皮炸裂的是阿娣左肩的位置!那被暗红粘液强行糊住、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伤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工装被撕裂的破口下,裸露出来的、与那条金属左臂紧密连接的…结构!不是血肉模糊的接口,而是某种更加复杂、更加冰冷的金属基座!暗沉无光的金属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螺栓孔和交错的线路管道,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暗绿色指示灯!那基座深深嵌入他残存的躯体,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死灰色的硬化和萎缩,如同被强行焊接在钢铁上的破布!
浓烈的甜腥铁锈味和机油味,正从那裸露的金属基座和线路管道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呃…药…” 一个极其沙哑、干涩、如同金属摩擦般毫无起伏的音节,突然从阿娣紧闭的嘴唇里挤了出来。声音平板,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冰冷的、程序化的需求。他的下颌开合极其僵硬,如同生锈的齿轮在强行啮合。
林秀浑身剧震!巨大的悲伤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眼泪汹涌而出!阿娣哥…他还在想着药!想着娘的药!可眼前这个…这个散发着金属和机油味道、长着非人眼睛和机械手臂的东西…还是她的阿娣哥吗?!
“娘…” 又一个冰冷的、如同电子合成般的音节,从阿娣的嘴里蹦出。他的头极其僵硬地转动了一下,那对浑浊暗黄、瞳孔漆黑空洞的“眼睛”,毫无焦距地扫过林秀的脸,又茫然地投向远处打包车间模糊的灯光方向。仿佛“娘”这个字,只是一个被刻录在冰冷芯片里的、失去了所有情感链接的字符。
林秀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粗糙、布满碎石的地上!巨大的悲痛和绝望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她彻底吞没!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无比陌生的、散发着非人气息的“阿娣”,看着他肩头那冰冷裸露的金属基座和闪烁的指示灯,看着他死寂空洞的机械之眼…
老张冰冷的话语如同丧钟般在耳边回响:
“他,现在是‘铁人’。”
“而你,是‘牧人’。”
牧人…
放牧…这样的…“铁人”?!
林秀死死攥着那块冰冷的**m-07**铁牌,指甲深深掐进金属边缘的刻痕里。冰冷的绝望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只有阿娣那沙哑、干涩、毫无情感的机械声音,如同冰冷的钢针,反复刺穿着她破碎的灵魂:
“药…”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