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郑城内的厮杀声早已平息,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肃杀之气,却仿佛凝固了一般,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临时征用作为关押叛乱者的牢狱外,披坚执锐的士兵面无表情地站立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可能牵动他们紧绷的神经。
叛乱被迅速、甚至可以说是残酷地镇压了下去。
阎圃等核心首恶的头颅,至今还高悬在城楼之上,无声地昭示着背叛的下场。
但胜利的喜悦是短暂的,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棘手和复杂的问题
——如何处理数以千计被俘的叛乱参与者及其家眷。
这些人成分复杂,从负隅顽抗的士族核心成员、被煽动起来的家丁部曲,
到被裹挟其中、稀里糊涂就拿起武器的普通民壮,甚至还有不少只是沾亲带故就被牵连进来的妇孺老弱。
如果全部严惩,必然会扩大打击面,造成更大的人心惶惶,甚至埋下仇恨的种子,为未来的治理留下无穷后患;
但如果过于宽纵,又不足以震慑宵小,无法彻底肃清叛乱的根基,新政的推行也将举步维艰。
这道难题,考验的不仅仅是决心,更是智慧和手腕。
我站在临时改造的审讯点外,看着一队队面如死灰的囚犯被押解进去,
听着里面偶尔传来的哭喊、辩解和呵斥声,心中并无半分轻松。
战争的残酷我早已体会,
但如何收拾这战争留下的烂摊子,
如何在这片血火浸染过的土地上重建秩序,凝聚人心,却是一项更为艰巨的任务。
“主公。”
徐庶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身边,他的脸上带着几分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锐利。
这几日,他几乎是连轴转,
一边要协助我稳定城内秩序,安抚百姓,
一边还要亲自负责对这些罪囚的初步甄别和审讯,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
“元直,辛苦了。”我点了点头,“情况如何?”
徐庶递过来一份厚厚的卷宗,沉声道:
“初步甄别已经完成。此次参与叛乱者,登记在册的有近三千人。
其中,负隅顽抗、罪大恶极的首恶分子,约百余人,阎圃等核心人物已死,其余的也基本都被控制。
骨干成员,主要是各家士族的管事、部曲头领以及部分被煽动的中小地主,约四百余人。
大部分,超过两千人,是各家强征或裹挟的家丁、佃户以及部分被谣言蛊惑的民壮,
他们中许多人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何而战。”
“此外,还有大量的家眷被查抄、收押,老弱妇孺居多,不下五千人。”
徐庶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
我翻看着卷宗,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罪状触目惊心。
三千参与者,五千家眷……这几乎占据了南郑城及周边人口相当一部分比例。
处理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二次动荡。
“元直,对此,你有何看法?”我合上卷宗,看向徐庶。
徐庶略一沉吟,道:
“庶以为,当行恩威并施之策。
首恶必惩,以儆效尤,彰显法度威严;
胁从者,则需加以甄别,区别对待,给予改过自新之机,
如此方能最大程度地分化瓦解残余势力,争取多数,稳定人心。”
这正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我点了点头:“具体如何施为?”
“首恶元凶,证据确凿、民愤极大者,
如阎圃余党中那些冥顽不灵、负隅顽抗之徒,当明正典刑,公开处决,以儆效尤。
此事需快,震慑宵小,安定民心。”
徐庶的语气斩钉截铁,对于敌人,他从不缺乏铁腕手段。
“骨干成员,那些主动参与策划、组织叛乱的士族中坚力量,罪责虽不及首恶,但也罪不可赦。
可判处长期监禁,罚没全部家产,并处以强制劳动改造。
剥夺其政治权利,彻底瓦解其影响力。”
“至于那些被裹挟的普通士卒和民壮,”
徐庶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他们多为贫苦出身,或是被逼无奈,或是被谣言蒙蔽。
若严惩,恐失民心。
庶建议,经过审讯核实,确认其胁从身份后,可免除死罪,处以短期劳动改造,并没收其非法所得(若有)。
待其改造期满,思想端正,可根据其意愿和能力,
或遣返回乡,或编入预备役,甚至……表现优异者,可吸纳进我们的军队或工坊。
如此,既能惩戒其过,又能化解矛盾,甚至能为我所用。”
“家眷方面,”
徐庶继续道,
“除首恶家眷中直接参与叛乱者依法惩处外,其余老弱妇孺,当尽量体现人道。
没收其与叛乱相关的财产后,可发放少量救济粮,或将其安置到指定区域,令其自食其力。
避免株连过甚,留下千古骂名,亦可展现我军与残暴旧势力之不同。”
徐庶的方案条理清晰,轻重得当,既有雷霆手段,又不失怀柔之策,完美地体现了“恩威并施”的精髓。
这不仅仅是简单的宽大处理,更是一种高明的政治策略,旨在最大限度地减少阻力,巩固统治基础。
“好!”
我赞同道,
“就按元直所言办理!此事关系重大,务必审慎细致,不可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恶徒。
玄镜台要全力配合,提供准确情报,确保甄别工作的公正性。”
“主公放心,庶必竭尽全力,不负所托。”徐庶躬身领命。
接下来的几日,南郑城内上演了一幕幕交织着恐惧、绝望、悔恨与希望的场景。
临时设立的公审点前,人头攒动。
一批罪大恶极、民愤极高的叛乱首恶被验明正身,公开处决,
引来百姓的唾骂和石块,也让那些蠢蠢欲动者心惊胆寒。
而在另一边,更多的普通士卒和被裹挟者,在经过严格的审讯甄别后,得到了相对宽大的处理。
他们中的许多人,在得知自己可以免于一死,甚至还有机会通过劳动改造重获新生时,
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不少人更是痛哭流涕,叩头不止,感激新太守的不杀之恩。
我曾亲自去过一处劳动改造营地。
那里由军队严密看管,昔日的叛军士卒正在挖掘沟渠,修缮城墙。
他们衣衫褴褛,神情疲惫,但眼中却不再是之前的麻木和绝望,反而多了一丝对未来的期盼。
我看到有军官在给他们讲解军功授田的政策,
告诉他们只要真心悔过,努力改造,将来同样有机会获得土地,过上安稳的日子。
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远比空洞的说教更能打动人心。
徐庶坐镇中枢,调度指挥,将整个甄别、审判、安置工作处理得井井有条。
他展现出的不仅仅是卓越的行政能力,更有一种对法度与人情的精准把握。
在他的主持下,这场可能引发剧烈动荡的善后工作,正朝着稳妥有序的方向发展。
看着这一切,我心中更加明了。
所谓的“恩威并施”,绝非简单的胡萝卜加大棒,
它需要建立在强大的实力基础之上(威),更需要辅以精准的判断和灵活的策略(恩)。
目的是瓦解敌人,争取中间,团结多数,最终将统治秩序牢牢建立起来。
这次对罪囚的甄别处理,不仅是对过去叛乱的清算,更是对未来治理模式的一次预演。
它向汉中所有的势力,无论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的,都传递出一个清晰的信号:
顺从新政者,有改过自新、甚至获得更好生活的机会;
而负隅顽抗者,将面临雷霆万钧的打击,绝无侥幸!
稳定,是推行一切改革的前提。
通过这次恩威并施的铁腕手段,汉中的局势正在从血火动荡后的混乱,逐步走向秩序重建的正轨。
虽然前路依旧漫长,挑战依旧严峻,但至少,我已经为这艘刚刚起航的新政之船,清理了航道上最危险的一批暗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