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低头抿了一口茶,不去接李治的话,这货跟李泰可不一样,比李泰更加聪明,还有皇帝亲自抚养的情义。
今天皇帝在这里,主场给皇帝,他只管看戏。
“雉奴,你身体不好,我让你送你回去,好生养着身子。你大兄和四兄,在你这个年纪都做父亲了。”
这是下逐客令的意思,李治十分识相的开口告辞了。
“承乾,你母亲生雉奴的时候难产,是孙神医……”
“不用说那么多,臣在法治社会待过,治罪讲究人赃俱获。”
就算确定了是李治,也不是这个时候杀,这个时候动手,等于跟皇帝提前撕破脸,不到万不得已,他都不会要李泰和李治的性命。
李觉落水,已然是一笔糊涂账,长孙无忌,李治,甚至还可能是皇帝登基之后,未能肃清的反对势力余党。
眼下,无论是皇帝还是李承乾,都怀疑到了李治用苦肉计,没有证据,不可能给任何一方定罪,但后续如何处理,才不会闹出更大的乱子,就很微妙了。
得到李承乾的答复,李世民坚定了把李治送出去的决心,这些孩子,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承乾,我或许是老了。”
“生老病死,自然规律,无可避免。”
李世民继续道:“我发现,我越来越无法掌控人心的,也越来越看不透人心了。”
李承乾内心升腾起一股不安,帝王有了无法掌控人心的感慨,说明很多事情在脱离掌控,让帝王有了生理上的不适。
帝王晚年多疑,基本源于此,眼下是贞观十五年,还有七年,在历史上就是皇帝大限之日,皇帝已经开始恐惧了。
“父亲,不是您越来越无法掌控人心,准确的说,您一开始就没有真正掌控过人心。千百年来,人心从来思变,利来则聚,利去则散。
您觉得雉奴让您看不懂,那是因为他长大了。作为父亲,你应该开心雉奴的成长。人只有不断的成长,才能更好的适应环境,更好的生存。”
李世民看向承乾,眸中是一股难以言喻的神色。
“武德年间,大家跟随秦王,求的是生,因为秦王败,他们很可能都会死。贞观初年,大家跟着新皇,少年意气,奔着达则兼济天下的理想和目标前进。”
说到这里,李承乾也叹了口气。不忘初心,短短四个字,做起来有多难,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知道。
“为何不继续说了?”
李承乾道:“臣只是想到了自己,来这里五年,从一开始只想把自己一家子送去岭南,然后人间蒸发,到彻底接受现状,决定在其位,谋其政,臣的初心都变了。”
李世民轻笑:“没出息,我要是有你的经历和学识,回来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总结后面的经验,把大唐打造成一个能够传承千世万世的王朝。”
李承乾轻笑,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迄今为止,人类历史上,还没有出现一个永久繁荣的王朝。约翰牛风光不过百年,然后被鹰子取代,鹰子如今也不复当年了。
“臣的意思是说,坚守本心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了。父亲,贞观十年之后,您慢慢的开始懈怠了,所以魏师傅上了《十思疏》《十渐不克终疏》提醒您守业更比创业难。
您可以变,大臣们也可以变,当他们看到自己悉心辅佐天子治理的天下安定富强,自然也会懈怠。帝王也老了,皇子长成,新一轮的押宝又开始了。
人是一种群居的生灵,既然是群居,就必然有帮派,有了帮派,就必然有利益的分歧,大家为了各自的利益,就会党同伐异。
这是人性使然,也是人争抢生存资源的必然,本质上仍然是利益的拉扯。就是三皇五帝在这里,他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父亲,您又何必为这些烦恼自己呢?”
李世民轻笑:“承乾,你真的是一个很看的开的人啊!”
李承乾道:“都是磨出来的,一开始还会说几句成何体统,中途会嫉世愤俗,还可能平等的发疯,到最后发现人在宇宙的渺小,个人的意志再强,也终究要顺着历史洪流。
千百年来,那些成就超越当前历史的少之又少。智谋、学问,机遇,还有那玄之又玄的天命,缺了哪一样都是时代的炮灰。
臣也就渐渐的放下了,随遇而安,学会平淡看待一切,掂量清楚的自己的份量,处在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不坐以待毙,也不好高骛远。”
李世民问道:“拿你在未来的家境条件和现实,告诉我,你的生存之道。”
李承乾笑道:“祖母和父亲在公,母亲和祖父在教育界算编,外祖从商,有人脉,有财力,放在县城,臣就是婆罗门。出了县城,大人物想捏死臣,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趁根本没有还手的力量。
若要在更大的地方立住脚,就必须为自己找到更大的靠山,可臣家的实力并不足以承担更大的风险,往上走很大概率沦为他人手里的刀,一个浪头过来,臣就会被腿出去祭旗。
臣的发展方向,就是苟在原地,要么走公家,要么发展商业。但臣可以不走公家,臣家里有人在公家,能够维持人脉。臣着眼于商业这一块儿,要紧盯社会的发现变化,从中寻找机遇。
研究社会发展,自己影响商业发展的政策,大部分关联教育界,而我的祖父,就是大学高知,我的母亲留在高中任教,不是她愿意留在本地,照顾我的成长,不是他的能力只能留在本地。”
李世民笑道:“没想过成为封疆大吏?”
李承乾笑道:“我不够根正苗红,就不去肖想了。”
“根正苗红,什么意思?”
李承乾跟前,摇头晃脑做夫子状:“说不得,说不得。总之,掂量清楚自己的份量,整合可利用的资源,估量在保持自己尊严和人格的前提下能爬多高,不做超前预期,大多数时候,会过的很不错。”
“超前预期,那又是什么?”
李承乾思索片刻,给皇帝作出最简单的解释:“张三一个月工资三千,花一万块给自己买了个水果,分期付款,一个月还九百多块。未来一年的时间里,不换工作前提下,张三每个月可支配收入跌到两千一百。
一般情况下,张三能够保证基本生活,但可支配收入降低,张三抗风险能力降低,若是遇到紧急事件,比如眼镜坏了,配眼镜基本五六百,好一点的一千多。或者,朋友连环生日,张三此前收过人家的礼物,需要还礼。
这些额外支出,使得张三的可支配收入更低,为了维持基本生活,张三就可能要借贷,然后他就会背上新的债务,加上原来的债务,张三的还债压力大了,可支配收入继续降。
随后发生的就是张三的消费降级,生活水平下降,衣食住行成为问题,过的自然就不好了。臣举的例子,是一种超前消费,是最为常见的一种超前预期。”
李世民恍然大悟,转过身点了下承乾眉心:“怪不得,年初民部做预算,你总是抓着国库的余财,这是生怕国库花超了。”
“父亲,《道德经》治大国若烹小鲜,衡量一个家庭的抗风险能力,就是短时间内,在不负债的前提下,可动用的货币。衡量朝廷的抗风险能力,就是国库银钱物资储备。尚书省辖制六部,民部关乎国计民生,臣当然得盯着,老祖先把这个叫居安思危,后人称之为危机意识。”
李世民轻笑,掂量自己份量,整合可利用的资源,承乾现在的表现,倒是十分合乎这句话的意思,是件值得他欣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