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风有多急,雪有多大,路有多难行,写到荣家的商队规模多大,杨二郎的身穿的狐裘有多厚,荣妄穿的有多花哨骚气,再写到死士是如何死的,死状有多惨,才算详细吗?
写血沫子红冰溜子?
还是写脑浆子冻成了豆腐脑?
她也得知道啊!
她不过是借着死士未能按时复命这一点,推断出行动已然败露,死士恐已遭遇不测;又凭着荣妄曾现身城门的线报,料定是荣妄亲自护送了杨二郎一程。
仅仅是猜测,还要她写的多翔实!
若是因她的猜测,产生了误判,是不是还要将无端罪责强推在她身上?
好气!
谢宁华险些绷不住自己的怒意,直接大耳刮子扇过去。
“恒王兄进宫之前,可曾问过府上幕僚的意见?”
好吃好喝养着幕僚,不就是等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吗?
难不成是银钱多,烧的慌?
恒王蹙眉,煞有其事的颔首:“自是问过的。”
“本王近来最信任、最倚重的幕僚进言,六皇妹才是本王的护身符,你我兄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蠢船大遇风浪才不容易倾覆。”
谢宁华简直快要气笑了。
是不容易倾覆,但容易一网打尽。
她都说不清,恒王是真蠢,还是在扮猪吃虎。
“我差人将密报快马送至恒王兄府上后,又得线报,荣妄已入宫面圣了。”
“倘若荣妄此番入宫,是为了向父皇禀报死士截杀杨二郎一事,而杨二郎在劫后余生后又恰好将所知内情悉数告知了荣妄,那荣妄会在父皇面前如何陈情?”
“恒王兄应当清楚,荣妄在父皇心中的分量。他若进言,即便父皇不会全盘采信,至少也会信个七八分。以父皇的性子,此事断不会轻描淡写地揭过,必定会派人彻查到底。”
“恒王兄与其在这里与我谈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空话,不如多费些心思想想如何应对荣妄的发难和父皇的责罚!”
恒王眸色晦暗不明的扫了眼谢宁华,冷笑一声:“六皇妹,有些话本不欲说破,免得伤了兄妹情分。可你方才这番说辞,倒像是要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本王身上,自己反倒撇得干干净净。”
“六皇妹莫不是忘了,杨二郎夫人下毒之计,可是你亲手谋划。就连杨二郎察觉汤药有异、庆平侯夫人求见荣老夫人这等机密,不也是你探得消息后连夜告知于本王?若非如此,本王又如何能及时派出死士,在荣家商队北上的必经之路上设伏?”
“动手的是本王,谋划的可是六皇妹啊。”
谢宁华面色微滞,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随即强作镇定道:“恒王兄可是受了小人挑唆?竟对我生出这般深的成见。”
“杨淑妃乃我生身之母,庆平侯府更是我倚仗的母族。他们既倾力襄助恒王兄,我自然与恒王兄休戚与共。恒王兄前程似锦、得偿所愿,方是我的来日可期。”
“反之,我又会有什么好下场呢。”
恒王定定的打量了谢宁华良久,似是在辨明这番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十分假!
多亏了身边有足智多谋的幕僚提前为他剖析情形,否则他就要被谢宁华的花言巧语所蒙蔽。
幕僚说,谢宁华野心勃勃,暗藏效仿元初女帝登基称制之心。如今表现出对他的种种敬重,不过是将他视为一柄利刃,借他之手排除异己罢了。他日若生变故,首当其冲的必是他,而谢宁华大可全身而退。
最初,他尚以为幕僚不过是杞人忧天,甚至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而今观之,幕僚所言,分明字字句句皆是金玉良言。
尤其是,在他进宫前查知杨二郎身患隐疾,难有子嗣后,更是惊得浑身冷汗涔涔,尽是后怕。
究竟是谁要置杨二郎于死地!
杨二郎身患隐疾,根本不能生育,那漱玉所生的孩子究竟是何人之子?
他与心腹幕僚反复推敲,终于惊觉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自己被谢宁华和漱玉联手算计了!
恐怕他偶然偷听的那番话,本就是刻意说与他听的。杨二郎对沈三之死的真相毫不知情,真正撞破这个秘密的是漱玉!
幸亏……
幸亏上天眷顾,他得了个经天纬地、惊才绝艳的幕僚。
平日里言谈举止,无不与他心意相通;危难之际,又能运筹帷幄,替他排忧解难。
就连此次入宫见谢宁华,对方会作何反应,也早在他那位算无遗策的得力幕僚预料之中。
谢天谢地!
因此,他已然下定决心采纳幕僚的建议,决计不能让谢宁华这般轻易脱身。
有谢宁华在侧,父皇处置时总会多几分恻隐,手下留情。
“是挑唆吗?”恒王幽幽道:“可本王怎么觉得,本王倒成了六皇妹手中最趁手的那把刀。你指东,本王便不能往西。”
谢宁华在心底冷笑一声。
呵,还自诩为最趁手的刀?
当真是厚颜无耻,惯会给司机脸上贴金。
倘若恒王也能称得上好刀,这世间便再无破铜烂铁了!
“恒王兄不是向来夸我是你的左膀右臂,替你排忧解难吗?往日里感念我的好言犹在耳,怎么今日倒成了我处心积虑算计于你,翻脸也不是这么个翻法儿吧。”
“若是如此,日后可还有人敢为恒王兄出谋划策?”
“六皇妹!”恒王猛然一掌击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沉声道:“何必把话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若非手握铁证,本王何必在此自讨没趣?”
“六皇妹不承认是想借本王之手除掉杨二郎吗?”
“可笑,本王竟还真的信了你们拙劣的表演。”
谢宁华一时怔住了,只觉难以置信。
这天莫非真要下红雨了?她竟有些捉摸不透恒王的心思了。
该明白的他偏生糊涂,不该开窍的反倒灵光起来了,直让她措手不及,乱了方寸。
“恒王兄何出此言。”
恒王睨了谢宁华一眼,刻意模仿着她的语气和言辞,慢条斯理道:“六皇妹与其在这里与我谈什么翻脸不翻脸,跟我故作糊涂,不如多费些心思想想如何应对荣妄的发难和父皇的责罚!”
“我最开始所说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绝不是什么空话!”
“六皇妹可要记清楚了。”
见恒王的话不似作伪,谢宁华的心沉到了底。
棋子太蠢了不好,可突然灵光了,更不好。
“恒王兄今日对我似有误会,虽不知是何人在恒王兄面前搬弄是非,但念在你我往日兄妹情分,自不会与兄长计较这些。”
“不知恒王兄此番前来有何指教?若有需要效劳之处,但说无妨。”
恒王小声嘟囔:“事到如今了,还在装!”
“沈三之死,瞒不住了,大理寺势必要一个交代。
“更棘手的是,庆平侯夫人那边也快按不住了。”
“庆平侯府是你的母族,若由你亲自劝诫杨世子认罪伏法,再安抚庆平侯夫人息事宁人不再追究,实为最妥当之选。”
“毕竟,大理寺所求不过真凶归案,而庆平侯夫人一直处心积虑欲为杨二郎谋取世子之位。”
“两全其美!”
谢宁华: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