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的厮杀声终于散尽,只剩下断裂的旌旗在风中无力摇曳,满地甲胄与兵刃浸在血泊里,被夕阳染得愈发猩红。何延锡的尸体僵卧在芦苇丛旁,手中佩剑仍死死攥着,指节泛白,胸口的枪伤与箭孔早已没了血色,唯有双眼还微微圆睁,似仍在凝视着他誓死守卫的淮河防线。
王审琦勒住战马,目光落在这具早已冰冷的尸体上,铁靴轻轻叩了叩马镫,语气里带着几分叹惋:“倒也算条硬汉子。明知败局已定,既不跪地求饶,也不弃阵而逃,最后自刎殉国,倒算是选了个军人最体面的结局。”
杨骏策马上前,披风扫过地上的断箭,目光掠过何延锡凝固的神情,缓缓点头。他抬手止住身旁欲上前清理尸体的兵士,声音沉稳而庄重:“君子生于小国,非君子之过。何延锡虽为南唐将领,却守得住军人的风骨——战前敢以身入局,战时敢死战,败时不苟活,这份气节,不该被辱没。”
说罢,他转头对着身后的亲兵高声下令:“来人!以将军之礼收敛何延锡遗体,厚葬于此。”
亲兵们齐声应诺,立刻分头行动去了。王审琦看着杨骏的侧影,眼中多了几分钦佩:“将军此举,不仅是敬何延锡,更是在立咱们周军的气度。往后淮南之地的人听闻,便知咱们是支仁义之师。不仅善战,更懂敬重英雄。”
杨骏望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淮河,轻轻一夹马腹:“希望如此吧,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不是他的错,眼下先安顿好阵亡弟兄的后事,估计下一步咱们直接进兵滁州了!”
……
中军大营的御帐内,烛火跳动着映得舆图上的淮河防线忽明忽暗。郭荣背着手来回踱步,靴底碾过地面的声响在寂静的帐中格外清晰——自寿州围城以来,他日夜牵挂前线战局,尤其是涡口作为淮河粮道要冲,胜负关乎整个淮南战事走向,让他始终难以安心。
“官家!大捷啊!”
帐帘被猛地掀开,一名内侍浑身是汗地奔进来,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道:“杨都指挥使在涡口大败南唐军!南唐水军都监何延锡战死,五十余艘战舰尽被我军俘获,淮河航道已彻底打通!”
郭荣猛地停下脚步,眼中瞬间闪过亮色,快步上前扶起斥候,急切追问:“此话当真?杨骏可有损伤?”
“官家,千真万确!我周军士气如虹,虽有小损,却无损大局,如今涡口已牢牢握在咱们手中!”
听到这话,郭荣紧绷多日的肩膀终于松了下来,他长舒一口气,转身走到舆图前,指尖重重落在“涡口”二字上,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此前因寿州久攻不下的焦虑,此刻尽数被捷报冲散,取而代之的是运筹帷幄的果决。
“好!好一个杨骏!”
郭荣抚掌赞叹,目光随即扫向舆图上涡口东南方向的“清流关”,眼神愈发锐利:“涡口既破,南唐淮河防线已断,滁州便成了无援之地——清流关是滁州门户,拿下它,滁州便如囊中之物!”
他当即转身,对着帐外高声下令:“传朕旨意!令杨骏即刻率领殿前司精锐与前线水军,加速行军,直扑清流关!务必趁南唐援军未到,一举拿下关口,继而攻克滁州!若遇抵抗,可相机行事,不必事事奏请!”
帐外的传令兵高声应诺,即刻持节快马奔往涡口方向。郭荣重新看向舆图,指尖沿着淮河向下游划去,他想了下后便立即吩咐道:“来人啊,去把赵匡胤给朕请来。”
内侍捧着圣旨匆匆离帐后,御帐内的气氛少了几分军国大事的紧绷,多了些许暖意。符金盏端着一盏刚沏好的热茶上前,白瓷茶盏衬得她指尖愈发温润,轻声劝道:“官家,这几日您都在为涡口战事悬心,如今大捷已至,快喝口水缓一缓,也该歇上片刻了。”
郭荣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紧绷的眉眼彻底舒展开来,他浅啜一口热茶,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转头看向符金盏时,嘴角已带了几分笑意:“你说的是,这心啊,总算能放下来了。正好你在这儿,我倒有件事要跟你细说。”
符金盏闻言,微微欠身:“官家尽管吩咐,臣妾听着。”
“哈哈,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军国大事,倒是桩喜事。”
郭荣放下茶盏,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的温和道:“早在涡口大战之前,杨骏来御帐领命时,我便跟他说过——此番若能大败南唐,拿下涡口,等咱们回了京城,便为他和银盏做媒,成全这桩好事。”
他顿了顿,想起杨骏意气风发的模样,与自己颇有几分相似,笑意更浓:“银盏是咱的妹子,性子好,模样也好;杨骏更是难得的将才,年轻有为,两人若是能成,既是天作之合,也是咱们君臣间的一段佳话。你闲时便替我给魏王提一提这事,他们二人郎有情,妾有意,总不能一直这么拖着吧。”
符金盏听了,眼中也泛起笑意,连忙应道:“官家放心,臣妾晓得了。这可是桩大喜事,等下回见了父亲,臣妾定好好跟他说,反正我看杨都指挥使是挺不错的。”
郭荣点点头,又端起茶盏,目光望向帐外淮河的方向,语气里满是期许:“如今涡口已胜,接下来就看杨骏拿下清流关、滁州了。等淮南战事告一段落,咱们回了京城,便把这桩喜事办得热热闹闹的,也给满朝文武添些喜气。”
符金盏刚要笑着应下郭荣的话,帐外忽然传来内侍轻细却清晰的通传声:“官家,赵都虞候求见。”
话音落下,帐内的轻松氛围瞬间淡了几分。郭荣抬眼看向符金盏,不着痕迹地递去一个眼色——军国之事在即,内眷不便旁听。符金盏心领神会,当即捧着空茶盘起身,脚步轻缓地朝着帐后偏室退去,路过帐门时,还特意压低了裙摆,避免发出声响。
待符金盏的身影彻底隐入帐后,郭荣才敛去脸上的温和笑意,抬手理了理衣袍前襟,沉声道:“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