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正阳关军营中篝火连片,烤肉的香气混着酒香飘满营垒。兵士们围坐在火堆旁,大碗饮酒、大块吃肉,高声谈论着白日里的胜仗,“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的豪情,在这庆功宴上展现得淋漓尽致。郭荣身着便服,端着酒碗与将士们简单对饮了几杯,几句鼓舞的话语引得阵阵欢呼,待营中气氛热闹起来,便示意杨骏随自己前往御帐。
御帐内烛火通明,案上摆着几碟小菜与一壶温酒。郭荣坐下后,示意杨骏也落座,语气褪去了朝堂上的威严,多了几分亲近:“骏哥儿,此次正阳关设伏,你以少胜多斩了刘彦贞,又稳住了前线战局,这份功劳,朕还没好好奖励你呢。”
他端起酒壶给杨骏斟了杯酒,目光温和却带着期许:“说说看,此番大捷,你想要什么赏赐?是加官进爵,还是金银田宅,或是有其他心愿,都可与朕直言。”
杨骏闻言当即朗声一笑,起身拱手道:“官家说笑了!为国征战、平定南唐本就是臣的职分,能为大周尽一份力,臣已心满意足,不敢再求额外赏赐。”
郭荣看着他坦荡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指尖轻轻点了点案上的舆图,目光落在淮南地界:“好,你的心意朕懂,这份功劳也暂且记在你名下,日后再一并论功行赏。不过眼下,还有一桩要紧事要托付给你。”
他俯身指着舆图上“下蔡”与“涡口”两处标记,语气渐渐凝重:“李重进如今正率人在下蔡修建浮桥,目的是打通渡淮通道,为攻打寿州铺路。而涡口乃是淮河要冲,南唐军在那里设有粮仓与守军,若能拿下涡口,一来可断寿州的粮草补给,二来能顺势东进收复滁州——滁州一破,金陵便少了一道屏障,对整个伐唐战局至关重要。”
郭荣抬眼看向杨骏,目光中满是信任:“朕想让你率领一支精锐人马,绕开寿州外围的南唐守军,直取涡口。你刚打了胜仗,麾下将士士气正盛,由你领兵,朕放心。”
杨骏顺着舆图看去,很快便理清了战局关键——涡口既是粮道又是要道,拿下它确实能事半功倍。他当即躬身领命,语气坚定:“臣遵旨!定不负官家所托,率部拿下涡口,再乘胜收复滁州,为大军攻打寿州扫清障碍!”
郭荣满意地点点头,抬手示意他起身:“好!你明日便可挑选兵马,粮草与军械朕会让人优先调配给你。切记,涡口守军虽不及刘彦贞部精锐,却依托水势布防,务必小心应对,切勿轻敌。”
“臣明白!臣这就下去着手准备!”
杨骏领命后正要转身退下,准备连夜挑选兵马、筹划行军事宜,身后的郭荣却忽然开口叫住他:“骏哥儿,且慢。”
他停下脚步回身,见郭荣正望着自己,目光中带着几分温和,并非此前商议军务时的严肃。郭荣微微颔首,语气放缓了许多:“你今年多大了?”
“回官家,臣今年二十有四了。”
“二十有四……”
郭荣轻声重复着这个年纪,指尖轻轻摩挲着案边的玉圭,眼中闪过一丝追忆:“这个年纪,朕当时都已有宜哥了。你常年领兵在外,身边也该有个体己人照料,往后行军打仗,也能多份牵挂、多份安稳。”
话音落时,他抬眼看向杨骏,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期许与关切:“此番淮南大战结束,待战事平定,朕便赐婚于你与银盏。你们二人的事啊,我也不想多说,她与你相配正好。你可要好好表现,莫要辜负了朕的心意,也莫要委屈了银盏。”
杨骏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心中涌起一阵暖流——官家不仅委以重任,更记挂着自己的私事,这份恩宠让他既感激又动容。他当即单膝跪地,语气郑重而恳切:“臣多谢官家赐婚!臣定不负官家厚望,此战定竭尽全力拿下涡口、收复滁州绝不让官家失望!”
郭荣见状,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抬手示意他起身:“起来吧。眼下还是战事要紧,先把涡口这一仗打好。至于婚事,待你得胜归来,朕亲自为你们主持。”
“臣遵旨!”
杨骏起身拱手,心中既有对赐婚的喜悦,更添了几分对接下来战事的决心,转身退出御帐时,脚步比来时更显坚定。
杨骏刚退出御帐没走几步,绕过一座屯放军械的营帐,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招呼声:“杨都指挥使,是你啊!”
他闻声转头,只见月色下,李昉身着青色官袍,手持折扇立在不远处,身后跟着一名小吏,显然也是刚从别处过来。杨骏略感意外,拱手问道:“李学士,你怎么会出现在前线军营?”
李昉上前几步,浅笑一声,语气温和:“我是随李谷相公一同前来的,此前一直在帐中协助整理军情文书,刚出来透气,没想到竟能碰到杨都指挥使。”
二人此前交集不多,若不是前些日子南唐冯延鲁之事,彼此或许见面都只是点头之交。此刻念及那份情分,杨骏还是多叮嘱了一句:“前线不比京城安稳,且时常有南唐游骑窥探,李学士手无缚鸡之力,平日出行可要多带些人手,注意自身安全。”
李昉闻言,感激地点了点头,目光却忽然扫过四周——夜色中,只有远处庆功宴的喧闹隐约传来,近处营帐间的巡逻兵士尚在远处。他脚步微顿,又朝杨骏走近半步,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凝重:“杨将军,有句话,李某斗胆想提醒你——你往后要多加小心李谷相公。”
杨骏眉头微挑,心中一动:李昉是李谷带在身边的属官,此刻却突然提醒自己提防李谷,想必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没有立刻追问,只是沉声道:“李学士此话何意?”
李昉指尖攥了攥扇柄,声音压得更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