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谷见赵匡胤面露难色,还在斟酌练兵与出征的两难,当即朗声一笑,语气带着几分干脆利落的点拨:“赵都虞侯,不必说这些顾虑!我今日不想听你如何权衡利弊,也不问你练兵差事如何安排——你只需如实回答我,南征在即、建立不世功勋,你到底愿意还是不愿意!”
赵匡胤何等机敏,瞬间便明白李谷这话的用意——对方既敢这般问,定是有法子帮他化解眼下的困局,让他得以如愿出征。他也不再故作矜持,眼中重新燃起锐光,胸膛微微一挺,语气斩钉截铁地朗声应答:“回李相的话!能为国征战、在疆场上博取功业,乃是我毕生所愿,在下自然愿意!”
“哈哈,好!”
……
杨骏府邸的书房内。
烛火摇曳映着满案文书。杨骏正对着一堆关于煤炭专营的卷宗愁眉不展,时而俯身标注各地煤矿分布,时而抬手揉着眉心——豪强阻挠的隐忧、章程制定的繁琐,桩桩件件都让他焦头烂额,连窗外的暮色渐浓都未曾察觉。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符银盏端着一盏热茶走进来,神色却比往日凝重许多。她将茶盏放在案上,犹豫片刻才轻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难掩的沉重:“骏哥儿,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你可知道,和凝和相公,在七月初二那日,因背疽发作,已经在家中去世了?”
“哐当”一声,杨骏手中的毛笔不慎落在纸上,晕开一团墨渍。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语气急促地带着几分颤抖:“怎么可能?这消息我怎么半点都没听说!前阵子我还想着,等忙完扩城的事,就去登门拜访和相公,跟他请教些文牍旧事,怎么会突然……”
符银盏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也泛起酸楚,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你莫急,当时你正在前线统筹军需,和相公临终前也是怕这消息传到前线会乱了你的心神,影响战事,这才吩咐家人不允许告知你的。如今你回了京城,和家的人才敢派人过来送信,还说……和相公离世前,特意给你留了些东西,让你得空了过去,亲自带回来。”
杨骏再也坐不住,起身便要往和府去。他略一思忖,又转身派人去冯府请冯吉同行——和凝生前与冯家亦有往来,冯吉性子看似放荡不羁,实则胆大心细,同去也能多帮衬几分。
不多时,二人便一同赶到和府。往日里还算热闹的和府,此刻却是冷清不少,空气中弥漫着沉沉的哀思。待下人通禀后,刚如今已任门下侍郎的和凝之子和峻快步上前,对着杨骏与冯吉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几分压抑的哽咽:“见过杨指挥使、冯校书郎。父亲离世后,家中上下都念着二位与父亲的交情,如今二位能亲自过来,父亲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会深感欣慰。”
杨骏见和峻躬身行礼,忙伸手将他扶起,指尖触到对方微凉的衣袖,才发觉这位素来从容的世家子弟,眼下眼眶红肿得厉害,眼底还积着未消散的疲惫,显然是连日操劳所致。他放缓声音,语气里满是沉痛:“和兄快别多礼,节哀顺变才是。和相公仙逝的消息,我今日才从银盏口中得知,此前竟一无所知,未能第一时间过来吊唁,实在失礼,还望和兄海涵。”
一旁的冯吉也收起了往日里的疏狂之态,神色凝重地对着和峻颔首,语气诚恳:“和相公平日里待人温和宽厚,于朝堂之上又多有匡扶建树,如今骤然离世,实在是朝堂之憾、天下之惜。我二人今日过来,一来是为吊唁故相,送他最后一程;二来也是听闻和相公有遗物托付给杨兄,特随他一同前来,看看有什么能帮衬的。”
和峻听着二人的话,忍不住又抹了把眼角的泪,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点头应道:“二位有心了。父亲生前常与我提及二位,说杨指挥使有勇有谋,冯校书郎才思敏捷,皆是难得的栋梁之才。快随我来,父亲的遗物,便放在他生前的书房里。”
说罢,他便引着杨骏与冯吉往内院走。往日里,这庭院中遍植桂树,每逢秋日,细碎的金桂缀满枝头,风一吹,满院都浸在清甜的香气里,连路过的人都要驻足深吸几口。可如今再看,枝头上的金色早已落尽,只余下光秃秃的翠绿枝桠,在凉风中孤零零地晃荡。风穿过朱红回廊时,没了花香的遮掩,竟带着几分刺骨的冷清,吹得人衣角发颤,更添了几分物是人非的怅然。
行至一间挂着“墨香斋”匾额的屋子前,和峻轻轻推开木门,一股淡淡的墨香混着旧书卷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屋内陈设依旧,书案上还摊着半篇未写完的奏章,字迹遒劲却在末尾戛然而止;砚台里的墨汁早已干涸结块,旁边静静放着一枚和凝生前常戴的羊脂玉扳指,温润的玉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处处都是故人留下的痕迹,却再无往日里伏案疾书的身影,看得人心头发酸。
和峻走到书案旁,小心翼翼取出一个紫檀木盒——盒面雕着细密的云纹,边角虽有些许包浆,却依旧透着温润的光泽,显然是和凝平日珍视之物。
他双手捧着木盒转身,缓缓递到杨骏面前,声音带着几分追忆的哽咽:“父亲弥留之际,特意把我叫到床前,说他这辈子伏案写下的书稿,还有几封未曾寄出的书信,一定要亲手交给杨指挥使。他还说……杨指挥使不仅有领兵之才,文采更是斐然,如今北地文风日渐衰落,他去之后,还盼着杨大人能担起重任,重振北地文坛,莫要让南方那些腐儒看了笑话,更莫要让我大周文脉折在南北之分上!”
杨骏双手接过木盒,入手便觉沉甸甸的——那重量里,藏着和凝一生的心血,更藏着老一辈臣子对后辈的期许。他指尖轻轻摩挲着盒面的云纹,鼻尖骤然一酸,往日与和凝相处的点滴瞬间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