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陛下!”
殿外,李谷与杨骏的声音清晰可闻,随即郭荣的声音穿透门扉,简短有力道:“二位卿家,快些进来吧。”
门扉轻启,二人步入,向训见他们行礼后,便走近半步上前,甲胄上的铜环随着他坚定的步伐轻轻碰撞,发出清脆而沉稳的声响。他的声音凝重如铁道:“微臣忧心,日后军中或将流传——那些浴血奋战之士,未必能得应有的封赏;反之,临阵退缩者,却能侥幸偷生。此风若长,试问,谁还愿为陛下肝脑涂地,誓死效忠?”
说话之间,向训得指尖重重戳在案上的舆图,落点恰在巴公原的位置:“张元徽冲阵时,右军若能顶半个时辰,我军何至于险象环生?马仁瑀、马全乂这两位后生尚能死战不退,樊爱能却带着万余兵马往后跑——这不是逃兵,是在背后捅刀子!”
高平之战时,樊爱能刚率军后撤,马仁瑀对众人说:“如果让皇上遭受敌军攻击,那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
于是跃马挺弓,大声呼喊着冲锋,接连射杀几十人,军中士气愈发振奋。殿前右番行首马全乂对皇帝说:贼军的气势已经到了尽头,很快就会被我们擒获,希望陛下勒住缰绳稳住阵脚,从容观看众将攻破敌军。随即率领几百名骑兵冲入敌阵。
正是这些将军们的死战,才有着今天的胜利,郭荣对于这些事情自是心知肚明的!
帐内烛火摇曳,映得郭荣的侧脸一半明一半暗。他手指敲击着案边的佩剑,剑鞘上的龙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向训说得对。五代以来,兵骄将惰,打胜了就拥兵自重,打败了就倒戈投敌,病根就在‘罚不严’三个字上。”
他忽然抬眼,目光扫过刚入帐的李谷与杨骏,声音陡然拔高:“先帝在时,对藩镇多有迁就,可结果呢?慕容彦超反兖州,王殷欲壑难填,这都是养出来的祸患!朕若再学先帝,这大周的江山,怕不是要重蹈覆辙!”
李谷躬身道:“陛下圣明。只是樊、何二人麾下尚有数千溃兵,若处置过急,恐生哗变。”
郭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手腕轻转,宝剑锵然出鞘,一抹森寒之光刹那间照亮了整个营帐,仿佛连空气都为之一凝。“哗变?今日,朕就要让他们明白——凡有哗变之心者,皆与樊爱能同罪,一律问斩,绝不姑息!”
向训闻言,身形微动,向前迈出一步,声音低沉而坚定:“陛下,微臣来时,已密令麾下将士将樊爱能、何徽二人单独囚禁,以防生变。至于那些溃散之兵,此刻皆已被关外将士控制,兵器亦尽数收缴。若无意外,此刻他们应当已束手就擒。”
郭荣收剑回鞘,剑刃归鞘的脆响震得烛火跳了跳:“传朕旨意——樊爱能、何徽临阵溃逃,动摇军心,斩立决!其麾下将校,凡参与散播谣言、蛊惑退兵者,一律处斩!普通士卒,既往不咎,愿归队者编入辅兵,不愿者发放粮米遣散。”
向训躬身领命:“臣这就去办!”
“等等。”
郭荣叫住他,补充道,“斩了樊、何二人,首级悬于天井关城头,让所有将士都看看——逃兵的下场!”
向训领命而去,帐内只剩郭荣、李谷与杨骏三人。李谷望着案上的舆图,忽然叹了口气:“陛下这一刀,算是斩断了五代的积弊。只是……日后藩镇将领怕是要多几分顾虑了。”
郭荣走到帐口,掀开帐帘望向外面的夜色,庆功宴的欢笑声隐约传来,他缓缓开口道:“要的就是这份顾虑。他们该怕朕,更该怕军纪。只有让他们知道,跟着朕,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军队才能拧成一股绳,才能踏平太原,才能让天下人知道——大周不是前几个短命王朝!”
“陛下雄才伟略,我等佩服!”
郭荣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一番后,忽地开口,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李相,你且前往那边查看筹备进展如何。朕见外头将士们正沉浸在庆功的喜悦之中,作为各路的主帅们今晚也好好庆祝下。稍后,朕亦会亲临,向诸位节帅逐一敬酒,共襄盛举!”
李谷闻言,心中豁然开朗,即刻领悟了郭荣的深意。他连忙躬身行礼,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与恭敬:“陛下,微臣即刻前往查看,先行告退!”
言毕,他身形一转,步履匆匆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很快,那抹背影便与深沉的夜幕融为一体。郭荣目睹此景,方缓缓将目光转向杨骏,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问道:“朕闻,高平一役,你曾在三百步开外,一箭穿透了敌军枢密副使王延嗣的心窝,可有此事?”
杨骏闻言,初时一愣,继而心中明了,这定是军中以讹传讹的夸大之词。他连忙拱手,神色诚恳地解释道:“陛下明鉴,此等言语纯属无稽之谈,万不可信以为真!”
郭荣闻言朗声大笑,笑声震得帐内烛火摇晃,连案上的酒盏都轻轻震颤:“哦?那依你说,王延嗣是如何落马的?总不会是自己摔下去的吧?”
杨骏微微俯身,语态谦恭:“陛下明鉴,非三百步之遥,实则仅一百五十步耳。”
郭荣眼中的笑意愈发温暖,他缓缓踱步至杨骏跟前,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头,笑声爽朗:“哈哈,好个杨骏,倒是实话实说,难得的诚实之人。”
言罢,他悠然转身,步履轻盈地回到案几旁,提起那精致的酒壶,为自己斟满了一杯晶莹剔透、犹如琥珀般的佳酿。酒液在杯中轻轻摇曳,闪烁着诱人的光泽。他忆起往昔:“记得在怀州之时,你曾言樊爱能难以倚重,朕当时还疑你过于谨慎;及至天井关护粮一事,你巧施妙计,以钝箭阻截溃兵,步步为营却又不伤自家兄弟分毫,这份深沉的心思与缜密的布局,就连刘词都对你赞不绝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