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先生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却没有立刻喝下。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锐利依旧,紧紧盯着夏小北,仿佛要从她云淡风轻的表情里挖出点什么。
“小夏啊,”他放下茶杯,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试探,“你说得对,香江这潭水,几十年来就没真正清过。但这次……快得让人心惊。总督虽然新任,可陈董事,可是盘踞多年的庞然大物,三天之内,一个被囚,一个入狱,偌大的陈氏帝国分崩离析,连个像样的抵抗都没有。这背后……怕不止是伦敦特使那么简单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客厅窗外宁静的花园,仿佛在确认隔墙无耳,才继续说,“那份名单……被带走了。总督府突然易手,由一个新管家主持拍卖陈氏家产……这些事,桩桩件件都透着股‘清理门户’的味道。伦敦那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动了多大的力量?还是说……是某些力量,借了伦敦的东风?”
夏小北坐在他对面,姿态放松而优雅。
她听着李老先生的剖析,脸上依旧是那副浅淡的笑意,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轻轻摩挲着温润的骨瓷杯沿。
“李老先生,您这双眼睛,看得还是那么透彻。”她的声音平静无波,“香江的天,是该变一变了。至于风从何处来,雨有多大,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何必追根究底?看得太清,有时候反倒束手束脚,不如雾里看花,反而进退自如。”
她抬眼,目光清澈,“陈氏倒下,空出来的位置自然有人要填。今天拍卖场上举牌的人少,不是大家不心动,是都在观望,想看清这‘清理’的边界在哪里,想看看这新秩序之下,谁才是真正执棋的人。我嘛,”她微微耸了下肩,动作轻巧,“不过是胆子大了点,又恰好只捡些看得见摸得着、风险可控的砖瓦罢了。土地和房子,总归是实在东西,租出去,安安稳稳收租,管他上面刮什么风下什么雨。”
李老先生沉默了片刻,眼中的锐利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赞许,有感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他明白了夏小北的意思。
她并非懵懂无知,恰恰相反,她对水面下的汹涌暗流洞若观火。
但她选择了最聪明也最稳妥的姿态。
不深究幕后,不触碰核心,只取自己能消化、能掌控的利益,置身于风暴的边缘而非中心。
这份清醒的克制和精准的判断,远胜于那些被贪婪或恐惧冲昏头脑的人。
“后生可畏啊!”
李老先生最终喟叹一声,端起茶杯,这次是真的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似乎也熨帖了他心中翻涌的思绪。
“小夏,还是你看得明白,拿得稳当,老头子佩服。只是,这香江的水,怕是不会就此平静。新管家背后的人,那些今天没露面的‘大人物’,还有伦敦……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落子。”
夏小北莞尔一笑,“只要守好自己的棋盘,管他外面厮杀得多激烈,我们总能找到一方安稳地,喝我们的茶,过我们的日子,您说是不是?”
她话音刚落,楚向南沉稳的脚步声从书房传来。
他已换下笔挺的西装,穿着舒适的家居服,手里拿着几份文件,目光与夏小北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便已传递了千言万语。
李老先生看着这对璧人,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
他隐隐有种感觉,这对年轻人的格局和韧性,或许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这香江未来的风云变幻中,他们的名字,绝不会仅仅出现在拍卖会的买家名单上。
“说得对,说得对……”李老先生笑着点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喝茶,过日子,这才是根本。老头子叨扰了,改日再叙。”
送走李老先生,楚向南站到夏小北身侧,大手自然地揽住她的肩。
“都处理好了?”夏小北轻声问。
“嗯,拍卖所得的不动产产权交接文件已经备妥,律师团队随时跟进。”
楚向南的声音低沉而可靠,“另外,有几份关于新港区规划的‘非正式’咨询文件,送到了我们这里。”
夏小北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依偎进楚向南坚实的臂弯里,声音慵懒。
“又有热闹看了。”
楚向南轻点她的鼻尖,“调皮。”
“这段时间够忙的了,我们放个假吧。”
“好啊,你想去哪儿?”
“随便去哪儿都行,只要没人打扰。”
“好,我这就去安排,明早出发。”
夏小北的“好”字还没出口,就听到了敲门声。
两个人都是眉头微蹙。
楚向南亲吻一下夏小北的额头,“我去看看。”
没一会儿,楚向南带了一个人进来,竟然是楚父。
国家虽然已经改革开放了,可军政部门人员离境审查非常严格。
楚父这个时候出现在香江,要么是带着任务,要么就是楚家出大事了。
夏小北给他泡了杯茶,“爸,吃饭了没有?要么我们先出去吃点东西?”
楚父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笑眯眯地说,“行,正好肚子饿了。”
于是,一家三口来到香江最好的酒店坐下。
“这边的菜偏甜口,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夏小北把菜单递给楚父,却被推了回来。
“我不挑食,你们看着点就行。”
夏小北也没客气,直接点了一份避风塘炒蟹,一份飞天烧鹅,一个脆皮乳猪外加一个小炒王,有点了一个花胶鸡汤。
虽然是内地标准的四菜一汤,但菜的品质确实一流。
楚父眼睛闪了闪,什么都没说,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直到吃饱喝足,楚父才说到正题。
“我这次来是出公差,上面给我派了任务,务必让你们夫妻俩回内地发展。”
楚向南眼底立刻腾起愠怒。
夏小北忙安抚地勾勾他的手心,怒火瞬间被熄灭。
楚父看在眼里,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一阵哀嚎。
“这小子算完了,被媳妇拿捏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