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我十年来带过最差的一届!!!”
骂声回荡在整个君下门宫殿。
学生们纷纷噤声不敢造次,只敢望着那怒气冲冲拂袖而去的高大背影干眨巴眼,连一个敢去挽留的都没有。
待那身影走远,各处才陆陆续续响起声音:
“完了,老师又被气走了。”
“你说说你们,不就个《永康大典》吗?有什么背不下来的?老师问十个问题,硬是没一个人能答上来!”
“说得跟你能背出来似的!那《永康大典》多少字知道吗?三亿多个字!”
“唉,他自己是奇才,就总把我们也当天才!”
“怎么办呢?上门赔礼去吧,得把老师请回来啊!”
“老师不喜欢人多吵闹,最好派个代表去,派谁呢?”
“我去吧。”
一道温润的声音说罢,起身掸掸衣袍朝外走。
见自告奋勇的是燕子驹(同音居),三门之中才学品行第一,风度翩翩丰神俊朗第一,是霍乾念最喜欢的学生。
他去,大家都觉得合适。
不出意外的话,他明年就要登基为新帝了。
如今同门学习的学生们,都将成为辅佐他朝政的左膀右臂。
“子驹,买点好酒好菜去啊,诚心诚意给老师道歉啊!”
“记得去八珍斋称二斤琥珀糖,给师娘带去。哄好师娘就等于哄好老师,铁定成功!”
“哈哈哈哈——”
“行了,放心了,有子驹去,老师一定能消气。”
“咱赶紧补课业吧,我还有两万字的文章没写呢,今晚又是不眠夜喽——”
在学生们的说笑声中,燕子驹离开君下门,又去冢司门叫上三人结伴同行。
四位年轻男女齐出宫门,先去东市买糖醩酒,后去西市八珍斋称琥珀糖,南市北市转了个遍,买的大包小包,往大帝师府而去。
四人凭令牌畅行无阻,径直进入中庭,还没踏进院子,就听见霍乾念爽朗的笑声,与几个时辰前骂他们的架势截然不同。
诚然,霍乾念这大帝师,在三门的时候,那是不苟言笑人见人怕。
学生们只要看见那凤眸不悦一抬,就打心眼里发怵。
但也都知道,只要出了三门,回到帝师府,霍乾念就会立马从高冷帝师变成“爱情”的傻瓜,笑得眼睛都快没了,看着智商下降至少一半。
只因帝师府里有这世上他最稀罕,也最镇得住他的人在——
云琛。
四个学生在院门口听了一会儿,互相对视一眼,感觉霍乾念这会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生气了,不由同时松口气。
四人问候着“老师”“师母”,踏进中院。
院里除了霍乾念和云琛在,望京王荣易,丞相云望,还有正埋头翻医书的炎朗也在。
十年岁月带走了英雄们些许风华,却沉淀了更多从容不迫,也令几人之间亲密更胜从前。
他们有说有笑,正围着地上一大堆石碑雕刻描金。
人人都坐得分隔很开,只有霍乾念跟身上长了胶似的,粘靠在云琛身边。
见学生们进来,云琛一面笑着招呼看座,一面狠狠拧了霍乾念胸口一把。
后者疼得直吸凉气,这才不情不愿地直起身子,与云琛分开些许,扫了燕子驹四人一眼,鼻孔里淡淡地“恩”了一声,算是应答。
院中其他人一瞧这熟悉的架势,立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荣易用抱女人的姿势,搂着一块带有罗东东姓名的石碑雕刻,一边刻,一边时不时吐点唾沫在上面压灰,笑道:
“我说你们老师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敢情又被你们气回来的呗?说说吧,这次又是为什么?”
燕子驹放下手中礼物,恭敬向荣易行礼,汗颜道:
“学生愚钝,惹老师生气了,今日没能背出《永康大典》。”
这话一出,云望“扑哧”笑出了声:
“那东西三亿多字,天下谁能背出来?”
“嗯??”燕子驹四人齐刷刷愣住,看向霍乾念。
后者淡定翻了下眼睛,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
“我抽查你们,又没说我能背出来。我又不是要考试当皇帝的人,搞笑得很。”
一听这话,四个学生顿时肩头大山松去。
那霍乾念都背不下来的玩意,他们背不出来再正常不过,纷纷放下礼物,恢复了年轻人的活泼劲儿,喜笑颜开地围靠到云琛身边,一下就把霍乾念挤到旁边去了。
云琛照旧先左右揽住两个女孩子一顿疼惜:
“好霜儿,好柔儿,瞧瞧一天天在冢司门训的,都瘦成什么样了,晚上留下来吃饭,我让润禾给你们加大肘子!”
“嘿嘿,谢师娘!”
荀霜儿甜甜笑着回应。
和她比起来,另一个女孩子就显得沉默多了。
焦柔只是脸颊微红地倚靠在云琛身边,很少说话。
比起荀霜儿活泼到处跑,和丞相、望京王如忘年之交般打成一片,焦柔更像个外来客。
诚然,对她来说,她走到哪里都是被排斥的“外人”。
只因为她的父亲是焦左泰。
她本该同“羊人将军”一起下地狱去的,可云琛却牢牢践行了当初对焦左泰的承诺——
烟城武馆,焦柔,求你。
九个字,焦左泰死前的唯一托付,云琛从没有忘记。
当年万众瞩目的霍云大婚,南下游船婚假一结束,云琛就亲自去了趟烟城,在武馆找到焦柔,将她带回了京都城抚养。
同时带回来的,还有当年颜十九不知情之下,竟同样派人托付去武馆的荀霜儿和荀阳兄妹。
那是颜十九找来的荀戓遗孤。
本意是为了要挟云琛的,可后来颜十九落败,竟使云琛意外与荀戓在世上仅存的血脉团圆。
自那天起,云琛就将三个孩子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当作亲生孩子一样疼爱照顾。
慈母之心倾注在三个孤儿身上,一爱就是整整十年。
十年,真的好久好久。
久到皇帝都快换两轮,丞相云望都卸任了,他们这三个孩子终于不负众望,齐齐考进冢司门,成为了武丞相候选人。
所有人都为这三个年轻人高兴。
可只有焦柔清楚,荀霜儿和荀阳是大名鼎鼎的忠卫荀戓之后,他们秉承先父遗志习武,所以自愿拜入冢司门,走武将之路。
而她焦柔却是大奸大恶的贼首之后,因三门多有不许罪籍子女从政的规定,所以她只能选择冢司门。
而且只能选武将之中最危险、最艰苦的先锋将军职位去考。
尽管碍于云琛和霍乾念的面子,身边从无人敢当面指着她鼻子质问“你一个杀人魔的女儿,也敢来入三门?”
但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只从周遭人怀疑、防备、鄙夷的眼神,焦柔就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和荀阳荀霜儿之间的差距。
如果不是因为云琛,她早该被人寻仇杀死了。
没人相信,羊人将军的女儿能成为一名国之栋梁。
这身世差别,让焦柔刻骨铭心地自卑,以至于正值青春貌美的她,却不敢向倾慕的人儿袒露一丁点爱意。
想到这里,焦柔装作不经意,飞快地瞄了一眼正和云望谈笑风生的燕子驹。
与焦柔地位截然不同,燕子驹出身名门,品学兼优,仪表堂堂,是公认的最有霍乾念年轻时候风范的新帝候选人。
他是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也是焦柔做梦想要却不敢靠近的人。
因而,焦柔只是飞快地看了燕子驹一眼,就又低头咬手里的琥珀糖。
殊不知她低头的时候,燕子驹恰巧回看过来。
见她只是同平日一样,安静地坐在那里,连多一个眼神都不给自己,燕子驹眼中闪过落寞。
他正琢磨怎么找借口与云琛说话,好离焦柔近一些,荀霜儿却蹦蹦跳跳地跑来挽住他胳膊,央求他帮忙去收拾荀阳。
瞧着四个年轻人“你爱我,我爱她,她爱他”的感情大戏,云琛与霍乾念、荣易、云望和炎朗对视一眼,以过来人的身份会心偷笑,心说:
年轻人呐,都得经历下爱恨情仇呀!
“唉,儿女们的恩恩爱爱,管不着喽!”云琛装模作样感叹一句。
焦柔何其敏感,立马就听懂云琛话里的意思,脸颊红起来,慌得说话也忘了分寸:
“师娘说什么呢!什么‘儿女恩爱’,说得跟您知道似的!”
这话一出口,全场瞬间寂静。霍乾念的脸色有点不好看。
霍乾念与云琛成婚十年,却因霍乾念不能生育,而未能诞下一儿半女的事情,算是全楠国的遗憾。
人们多么希望能瞧瞧这对龙凤璧人生出来的孩子,简直不敢想那将何其耀眼隽秀。
可惜人生总有遗憾。
这也成了人们默契不戳的伤疤。
此刻焦柔慌乱之下的一句话,虽然无意,但准准戳痛了霍乾念和云琛的软肋,一下让全场气氛都冷了下来。
焦柔面色倏白,心知闯祸,紧紧抿着嘴不敢再说话。
一向能言善辩的燕子驹也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圆场才好。
整个院子都是沉重的气氛,只有云琛好似浑然不觉,一把拉过焦柔就去捂她的嘴,求饶似的哀道:
“祖宗,求你别说了。这些年为这事,那家伙三天两头找我要安慰,搞得我整夜没法睡啊——”
“师娘!”焦柔为云琛这“口出狂言”的荤话惊呆了,脸通红地躲进云琛怀里。
全场尴尬的气氛立马破功,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荣易揶揄地看向霍乾念:
“真是绿茶界的祖师爷呀!不管隔多少年,我娶多少妻妾,我都还是感觉甘拜下风呐!”
这时,一直埋头看医术的炎朗插话了:
“那不一样,你研究三十个老婆,姓霍的就研究云琛一个,功力和深度自然不同。”
“哈哈哈哈哈这句更黄!哈哈哈哈——”
炎朗这话,直接叫在场四个年轻人全羞红了脸,管他什么“尴尬气氛”,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众人热热闹闹地谈天说地。
焦柔寸步不离地靠在云琛身边,帮忙刻石碑。
见云琛对着一块李氏石碑直嘬牙花子,焦柔好奇:
“师娘,我听你说过,李婶是你在烟城的老街坊,做豆腐脑可好吃了。你这两年天天忙着给所有故人树碑立传,都可熟练,怎么到这停住了?”
“孩子,你不懂。”云琛眉头拧在一起:
“你看啊,叶哥,花绝,狗哥,小六,丹蔻……每个人都有功劳可以刻碑铭记。但像李婶这样因为战争失去姓名的普通人,却没什么大事迹可以宣传,去让人永远记得他们。这碑就是刻出来,只怕也没人在意,唉……”
焦柔点点头,但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最后还是霍乾念慢悠悠晃过来,用有点欠且十分狡黠的语气幽幽道:
“琛儿,我教你一招。你要想让后世也记住李婶,张哥,老奶奶,妙妙,多吉他们,就不能只是生硬地写生平。你要写,李婶家的豆腐脑是咸的还是甜的来着?不记得了。张哥做的热汤面是扁面还是圆面,哪个好吃?老奶奶家吃饺子是蘸醋还是蘸白糖?粽子是咸的还是甜的?你要写这些,保准后世子孙代代不忘,小家伙们天南海北吵几千年都不罢休。”
说完霍乾念得意地等着被夸,迎来的却是全场齐刷刷竖大拇指:
“老祖宗,论缺德还是得你啊!”
“哈哈哈哈哈!”
中院又一次发出大笑,热闹得快掀翻整个中庭。
晚饭时,也因为有四个年轻人的陪伴,变得格外热闹有趣。
唯有炎朗是例外。
这十年,为了弥补曾经为虎作伥犯下的罪孽,用一生去恕罪,炎朗早就破除了为人只诊脉一次的规矩。
他在京都城开堂义诊,医药皆不收取任何费用,一诊就是十年。
十年来,他兢兢业业,从无缺席,这几日却一反常态,成日待在帝师府不走。
不是给云琛把脉,就是没完没了地翻医书。
因为他前些日子给云琛随手把平安脉的时候,摸到了很奇怪的脉象。
似雏鸟破壳,欲出不出。
这是他从没把过的奇脉。
他生怕与十年前的噬魂丹有关,是不是有什么残毒未消?
所以这些日子他玩命地翻医书,又开始寻找十年还没找到的、当年那残破孤本断断续续不完整的话:
“龙烬,男子服之,可以延年。女子服之......龙烬根源在象骨,所制噬魂丹无解,唯......者,以象冢解骨泥埋之,可以垂死而复生......’。”
那龙烬,男人吃了延年益寿。
就像霍乾念,荣易,这俩吃过龙烬,十年过去,人人脸上添了褶子,头发有了花白。
就他俩头发黑亮,还似十年前翩翩公子的模样,走起路来虎步生风。
那荣易娶老婆、生孩子,就跟有啥任务似的,没完没了地造。
那么,以龙烬为主材制成的噬魂丹,由女子吃了会怎样呢?
云琛确实也看着和十年前一点变化没有,是女人都羡慕的青春常驻,俏丽得让人挪不开眼。
一双眸子明净如初,仍似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
可炎朗就是担心,那会不会是异象,实则云琛已寿命缩短,会某天暴毙而亡?
否则古医书中,为何把男子和女子服龙烬的效用分开去讲呢?
还有,噬魂丹的毒又是否真的解了?
这些问题让炎朗忧心忡忡,没日没夜地找啊找。
他根本无心吃什么晚饭,离开帝师府就又第十几次去宫里藏书阁翻书。
直到府中下人来唤他该回府歇息了,夫人在家都等着急了,炎朗才发现已经半夜时辰。
他抱着一摞古医书回府,兰倩像往常一样倚在厅门口等他。
“老爷,累坏了吧。”
炎朗摸摸兰倩的脸,心疼道:
“傻丫头,我不回来,你早些睡就是了,不要一直在风里等我。”
说着炎朗就习惯性为兰倩把脉,浑然不见兰倩羞红了脸,小声嗔他:
“我都快四十了,还叫我‘丫头’!当着客人面,你收敛些呀!”
“客人?”炎朗这才注意到厅内还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是一对陌生的母子,看样子已经等很久了。
那妇人妆容体面,皮肤极好,是昏黄烛火都掩盖不住的牛奶嫩白,笑起来又甜又软,让人联想到冬日里烤的暖暖糯糯的橘子。
她旁边还站着一个小男孩,模样瘦瘦的,却很结实,很精神,一见炎朗看他,就跟倒豆子似的打开了话匣子:
“您就是神医炎朗大人吗?听说这天下什么病您都能治?那我爹不能说话,您也能治吗?如果您治好他的话,我可以给您当徒弟,您怎么使唤我都行。只是这事别跟我爹说,他让我进京以后少说话来着。对了,您要是有能让人少说点话的药,倒是可以给我一颗。”
“哈哈哈……”炎朗被这孩子逗得笑起来,连日忧重一扫而空,还真挺喜欢这小小子的。
他摸摸孩子的头,“你和你母亲进京来找我,就为这个?”
“不是不是!”旁边妇人连忙摆手,温柔地催促了一下小男孩,后者赶紧从屁股兜里摸出一卷锦布。
炎朗好奇地接过打开,锦布中间卷着薄薄一张残破书页。
只扫了一眼,炎朗就目瞪口呆怔在原地,不可思议地望向那妇人,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狂喜。
“这……这……”
炎朗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
妇人害羞笑笑:
“您一直在找这个吧。我家那位找了十年,终于找到了。”
炎朗顿时明白了眼前母子是谁,忙问:
“他人呢?云琛要知道他还活着!他回来了!会高兴疯的!”
妇人笑道:“他说见面要郑重,找堂子泡澡修面去啦,明早再去帝师府登门拜访。”
“好好好!兰倩,快好生招待!”炎朗匆匆嘱咐一番,然后急急捧着那残破书页进入书房。
这书页上只有寥寥几个字,断断续续不成文,但炎朗一眼就看出来,恰是那古医书残破孤本的最后一句中的缺词!
很可能是当年看书的人,不小心把油渍沾在书页上,导致那一句话被分割拓为两页!
没想到这第二页竟能寻到!
天爷啊,难怪要寻十年!
炎朗激动地将第二页拼回古书里,那解噬魂丹之法的句子终于完整。
他也终于可以知道,那龙烬若由女子吃了会怎样,是不是会与男子服用的功效相反,让云琛哪天突然就没了。
炎朗激动得嗓音都有些颤抖,一字一句将这提心吊胆了十年的句子念出来:
“龙烬,男子服之,可以延年。女子服之……亦,可以延年??我去你妈的!”
炎朗罕见地骂了句大脏话,一下瘫倒在椅子里。
他连后面那句“龙烬根源在象骨,所制噬魂丹无解,唯双魂者,以象冢解骨泥埋之,可以垂死而复生。十年复魂,可育新生。”都懒得去看。
他疲惫不堪地揉揉眉心,有气无力地直骂:
“到底哪个狗日的写的这本书??别让我知道,不然我铁定叫荣易把你肺管子扯出来打花结!!”
与此同时,对炎府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的云琛,半晚上严防死守,调虎离山,围魏救赵……
这辈子兵法都快用完了,也到底没逃过某人哼哼唧唧的“求安慰”。
夜里的帝师府一派宁静,灯火四溢。
唯有栖云居黑咕隆咚的,院内院外照旧一个下人都没有。
层层大门紧紧闭合,裹住寝屋里一汪春水别溢洪。
“琛儿,我想你……”
“又发什么神经?今儿就三个时辰没见,因你跟学生们发脾气,还比平时早一个时辰回府呢。”
“那今日早了一个时辰,是不是可以多玩一个时辰?”
“哈???大哥,我错了,我年少无知说错话,我求饶唔……啊……”
一个时辰过后,待到云琛累得折腾不动了,霍某人才终于肯放过。
每每这时,云琛都酥软得浑身一点力气没有。
霍乾念便乖觉为她擦洗穿衣,顺便再这里亲几口,那里摸一把。
这种黄鼠狼给鸡穿衣裳啊呸!
是狐狸给兔子梳毛的行为,在狐狸看来,属实是种“勾引”。
于是,迷迷糊糊的云琛,半睡半醒间感觉到身上各处又忙活起来。
这次,她累得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瞌睡得眼睛都睁不开,只能蹙起眉头,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
这反而更引得霍乾念兴趣更盛。
“琛儿,你醒着就行。不用你管,我自己能来。”
“你大爷……”
云琛骂完三个字,海浪滔天里坐船似的,又颠簸了个把时辰。
到最后连春梦还是清醒都分不清。
只记得他紧紧拥着她后背,又说那句说了十年还不厌其烦的情话:
“琛儿,我好爱你。我们余生,来生……万世轮回,永永远远都在一起,好不好。”
云琛没力气回应,像被人拍了一板砖似的昏睡过去。
这一夜,她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望无际的青草地上,身边有无数大大小小的黄金巨蟒在腾飞,绕着她不停打转。
她伸出手,黄金蟒们立刻蜂拥飞来,都迫切地想往她手心里钻。
她抓住其中最漂亮的一条,那黄金蟒随即顺着她手臂,一溜烟钻进她肚子里,就不见了踪影。
正当她感到奇怪的时候,眼前景象忽又翻天覆地改变。
变成了荒凉阴森的大海。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正在海边独自弈棋——
是那个她十年来唯一没有梦到过的故人。
十年之后,梦中又再见。
云琛恍惚回忆起许多往事,心中百感交集。
她轻轻走过去,颜十九压根没发现。
他手持一枚黑子,下棋下得极认真。
他紧紧皱着眉头,对着满盘皆输的局面一遍遍复盘、重下、推翻、再来……口中不停念叨着“到底该怎么才能赢?”像是入魔了一般。
云琛安静地站在旁边不打扰,有些心疼地蹙眉看着他:
原来,这十年里,她无数次梦见所有故人,唯独没有梦见过他,是因为他一直像这样,将自己困在这里吗?
对着永远也赢不了的棋局折磨自己,硬生生为自己造了个无间地狱。
“放弃吧,颜十九。人这一辈子,不是非赢不可的。”
她终究忍不住开口,抬手压下了颜十九准备再次开启的一盘新局。
颜十九惊讶抬头,愣愣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就像昨天才见过她那样熟悉,笑弯星星眼,叫了声“云琛”。
他看着有一肚子话想对她说,可目光落在她小腹之后,他突然又所有话语梗在喉咙,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神情怔怔地看了她许久,目光眷恋、痴迷又悲伤,最后问出的只有一句:
“云琛,蜂蜜牛乳酪好喝吗?”
她点点头,眼睛有点酸,“好喝。”
“那就好。你说得对,胜败乃兵家常事,不一定非要赢的。”颜十九如释重负,露出招牌的阳光笑容。
“谢谢你,终于帮我解脱了。”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就那么潇洒地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向大海走去。
云琛望着他消失在大海深处的身影,有种这就是她与颜十九真真正正最后一面,今后梦里梦外都再也不会相见的感觉。
“去吧,来世投胎成深海里的一条鱼,长多歪都没人说你。”
她说完,颜十九虽不见身影,但声音竟还从海里传了过来:
“小云云,不乖哦,再胡说八道,我可要拉你下来喽!”
“妈呀!被听见了!”云琛吓得一声大叫,连忙扭头往回跑。
等她气喘吁吁跑离海边的时候,睁眼只见天光灿烂,怪梦全部散去。
她摸摸床边,霍乾念不在。
但从窗纸上可以看到他高大的身影,笔直地站在门口,看起来跟傻了一样。
外面院子不知道什么情况,跟炸锅了似的乱糟糟,满院子都是人声,听起来像来了什么重要人物,又从天而降了什么重磅消息似的,惹得所有人都兴奋得要发疯。
期间还夹杂着炎朗的声音:
“醒了没?还没醒?霍乾念,你醒一醒!你听见我说话没有!我知道她那脉象是怎么回事了!你要当爹了啊霍乾念!怎么傻了?有没有水?给他头上泼一桶!”
……
……
楠国四十五年盛夏,新帝燕图南登基。
登基之后的第一道诏书,便是为庆贺大帝师娘娘有孕,特此减免税收,大赦天下。
生活安宁富足的百姓们,既“霍云”婚仪之后,又一次找到了狂欢庆贺的理由,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翘首企盼着新生命的到来。
然而灾祸总是比幸福来得更快。
同年冬至,东南四十一万倭寇突袭边境,烧杀抢掠,残害百姓,甚至当众举行“杀人比赛”,接连屠杀九城十八村。
战乱的消息传进京都,引起朝野震动,举国哀恸。
先锋武将焦柔第一个站出来自请领兵,率二十万铁骑火速迎敌。
奈何铁骑不如倭寇擅水战,苦战数场未胜,大将焦柔亦在战乱中失踪。
新帝燕图南当即下令御驾亲征,亲点左将军荀阳,右将军荀霜儿,发兵二十万,再战倭寇。
楠国百姓们敬佩新帝才刚刚登基就亲赴战场的勇气,同时也为其捏了把汗。
好在燕图南用兵如神,胜不骄败不馁,接连大胜十几场。
只可惜正高歌猛进之时,楠国大军海上行军,突遇海啸,几乎全军覆没,新帝也跟着失踪。
这一次,云琛再也坐不住了,根本顾不得身怀六甲,所有人都在阻拦。
她手持太平剑,翻身跨上吞云兽,厉声问霍乾念:
“战否?”
霍乾念只犹豫了一瞬,便坚定点头:
“战!”
隔了十年,狮威虎威大旗再次高高飘扬,霍乾念与云琛连夜点兵,由望京王荣易为先锋,再度发兵倭寇。
霍乾念亲自调度指挥,荣易冲锋陷阵在最前,云琛中将厮杀在后,三人默契联合,领兵屡杀屡胜,苦战三月,终于将倭寇痛击到东海三百里之外。
可霍乾念何等深谋远虑,他道:
“倭寇,知小礼而无大义,拘小节而无大德,重末节而轻廉耻,畏威而不怀德,强必盗寇,弱必卑伏。无他,唯替天行道,全族除之!以保我后世子孙枕畔安宁!”
这意思是对待倭寇,必须赶尽杀绝,以免后世子孙深受其害。
正当霍乾念准备整军再发时,谁知倭寇盘踞的本岛突发大地崩。
整座岛屿破裂倾覆,沉没入海,举国无一生还。
与此同时,失踪已久的焦柔穿着残破铠甲,浑身是伤,背着昏迷的燕图南,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回了楠国军大营。
至此,楠国军全胜而归。
大军欢呼胜利的那日,云琛如释重负,刚长长松了口气,忽然感觉腹痛不止。
周遭人还未来得及叫炎朗来接生,她已顷刻顺利产子。
抱着那小小软软的人儿,云琛吻了又吻,忍不住感动落泪:
“阿念,给他起个名字吧。”
“未来漫漫,万物可期。就叫‘霍云生’吧。”
“嗯??这前言和后语有哪门子关系?”
“没啥关系,就纯好听,不行吗?”
“不行!想个有文化点的!”
“实在想不出来了……换你想吧。”
“还是你想吧。”
“你想。”
“看啥看?还看?说你呢,快想啊!”
“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