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一,阴云日。
没有从天而降的神仙来拯救苦难的凡人,也没有任何变故生出来,阻止这场令天下人惋惜悲叹的婚仪。
云琛早已被迫入住颜府,所以寻常人家成婚的接亲、迎亲、跨门祈福等仪式,通通全免了。
因为时间太短,再加上南璃君暗中命令,整个婚仪都准备得十分简陋。
好在颜府的仆从们训练有素,手脚十分麻利,还是将颜府装扮得花红柳绿、挂满喜绸。
前院里摆满待客的酒宴,虽不算隆重,好歹也够得上贵族的婚席规制。
京中权贵,与霍乾念交好的、看不惯南璃君如今行事的,全都没来。
其他有的与颜十九关系不错,有的忌惮颜十九的“南璃君男宠”身份,前来赴宴的不少,满满当当坐在桌边,言谈说笑,气氛倒也热络。
唯独一张桌边空空如也,奢华的酒菜旁,一个落座的人影都没有。
那是按规矩备下的娘家桌,应当由新娘子的娘家亲朋居坐。
只可惜,如今云氏全家流放,云琛的父母俱已离世,那桌子便只能空着。
看到这一幕,众宾客不免一阵唏嘘,谁能想到,那让整个楠国期盼了多年的“霍云大婚”,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很快,婚仪开始。
再简单的婚礼,花轿也不能免。
八个健壮的轿夫抬着大红色的花轿,载着云琛在颜府门口转了一圈,又走回来,算是完成“迎娶”之意。
云琛有些茫然地坐在轿子里,听着外面炮竹连连,颜府的下人们欢呼鼓掌,宾客们高声说笑,只感到一种灵魂脱离肉体的不真切。
她摸摸自己头上的凤冠,足金镶嵌宝石,沉甸甸的,是颜十九拒绝了宫里送来的一个样式简易的红冠子,专门找京城最贵的珠宝坊连夜赶制的。
纯金,压得她脖子好酸。
再摸摸身上金银丝线织就的霞帔,上面绣着金灿灿的云霞花鸟,坠满珍珠流苏,也是颜十九看不上宫里御赐,千里迢迢从东炎买来的。
只不过好像东炎婚娶的风俗和楠国不太一样,这霞帔上十分违制地绣了凤凰在内侧,还用宝石点了凤睛,刚好在云琛后心位置。
她被咯得不太舒服,忍不住一直去挠。
就这么在轿子里扭来扭去,直到一声“落轿——”在外面响起,她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成婚呢,赶紧收敛动作,心思也被迫再度回归,直面“嫁给颜十九”这个荒谬的事实。
阿念,他此刻在做什么呢?云琛突然想。
听颜十九说,因为霍乾念如今不能好好走路,南璃君便下令为他省去婚仪,好生修养。知罗的户籍已入霍氏,从另一种形式正式成为了霍夫人。
轿子外面,礼官碎碎念着冗长的祝词,云琛利用这时间空隙,悄悄从轿帘向外望去。
天空阴云密布,像是要落雪的样子。
阿念在霍府,是不是也能听到这里的炮竹声?
希望阿念不要难过,这婚娶只是仪式而已,违心的,算不得数。
云琛心里这样想,可在轿帘被缓缓掀起的那一刻,她还是莫名感到巨大的空洞与慌张。
望着颜十九红衣镀金、那般丰神俊朗地冲着她笑,再目光落到不远处那空荡无人的娘家桌,云琛再也骗不了自己,知道这就是她和霍乾念的结局了,这就是残忍而无情的现实,忽然一阵悲从中来,鼻头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从无声流泪到低低啜泣。
从小小地哭着,到再也绷不住,彻底放声痛哭。
外面的众宾客慢慢停止交谈,静静仰头看着天空,也安静地听着云琛令人心酸的哭声。
碎玉般的哭泣声中,今冬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
雪花纷纷飘落中,云琛哭啊哭啊,像是要把一肚子委屈、不甘、痛苦,全都通通哭出来。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哭这么久。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心里对自己说“别这样,颜十九已经很照顾你了,别在这么多人面前让他下不来台,别给他丢人”,一边抬袖子去擦那怎么都擦不完的眼泪。
她眼泪哗哗地抬头,看向轿子外面的颜十九。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脸上的笑容早就没有了,只剩一脸面无表情的阴冷,笼在阴色的光线里,显得极其陌生。
云琛能感觉到,颜十九好像生气了。
就在她抽抽搭搭,想要说声“对不起”的时候,颜十九眉宇破冰,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无奈,仿佛在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接着,当着所有宾客的面,颜十九弯身钻进那狭小的轿子,掏出帕子为云琛细细沾拭眼泪,然后全然无视什么“新娘子要自己走下轿子,向夫君行礼,表示顺从”这破规矩,直接打横将云琛抱起来。
他叫云琛的头靠在自己怀里,既不弄花她精致的新娘子妆容,又不叫宾客们看见她的脸。
他抱着云琛,故作夸张地掂了掂,对一脸惊讶的宾客们笑道:
“诸位先好吃好喝着,容我先去洞房……啊不是,是先送我夫人回屋歇歇昂,我‘耙耳朵’这件事,还请诸位贵客保密。”
简单几句玩笑话,故意说错的小小出糗,立马化解了尴尬的气氛,令宾客们哄笑起,重新热闹开。
颜十九径直将云琛抱进寝屋。
在迈过门槛的瞬间,他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儿身子一僵。
他不禁唇角微勾,对待什么珍贵玉器似的,将云琛轻轻放在婚床上,然后也不起身,就那么两手撑在她两边,俯身定定笑看着她。
“小花猫,哭够了没有?”
云琛被他看得不自在,想抬手推他肩膀,让他离远点,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住动作。
不知道为什么,和颜十九做了这许多年朋友,她第一次感到不自在。
自打进了这颜府,就好像被圈进了颜十九的地界,她时常感到手足无措,有种万事万物都在提醒她“颜十九也是个男人”的错觉。
她这一切心思,自然逃不过颜十九的法眼。
不想这么早就惊到她,反而弄巧成拙,激发她戒心,颜十九压抑住心思,玩笑道:
“你别用这娘兮兮的表情看我,好肉麻!我是皇上的人,可不受你这勾引!”
听了这话,云琛明显放松多了,翻了个白眼,随即一拳头捣在颜十九肩膀,骂了句:
“滚哦!”
颜十九揉着被打到的肩膀,夸张地哎呦两声,说句“颜夫人好好待着吧,我先去招待宾客了”,随即嬉皮笑脸地离去。
临走之前,他神神秘秘地对云琛说,一会儿有惊喜礼物给她。
云琛不感兴趣,一个人傻傻地在婚床上坐着,愣神了许久,然后长长叹了口气,一头扎倒在被子里。
“阿念,我累了。”
空荡荡的房间里,她的声音很轻,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