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颜十九出现在眼前,云琛愣了片刻,缓缓收起战斗姿态,心疼地望着他。
人高马大的颜十九,被赤身塞在一个狭小的狗笼子里,蓬头垢面,满身都是狗牙咬痕。
他看起来比南璃君稍微好一些,但身上也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肉。
可他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疼,一见到云琛,就像孩子似的开心笑起:
“这么久没见,想我了没?梦到我了没?”
云琛没有玩笑和敷衍,点点头:
“恩。都有。”
颜十九笑得愈发高兴,而后眉头微皱,剧烈地咳嗽一阵,捂着受伤的腹部缓缓倒在笼边,再也说不出话,只能朝她有气无力地惨笑。
云琛下意识上前一步,四周的守卫立刻拔刀相向。
头曼王爷的脸上扯起不怀好意的笑容:“杀了他,我立马放你走。”接着示意旁边的亲兵牵来一匹黑马,继续道:
“我说话算数,杀死他,你回楠国,我用他的头做酒器。”
云琛没有说话。
两个守卫将颜十九从狗笼子里拖出来,扔在地上。
那个阳光帅气的贵公子,此刻如同一条被剥了皮的流浪狗,瑟瑟发抖地蜷成一团。
云琛这才发现,他大腿上有好几处狗咬的血洞,血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已经结冰。
颜十九躺在雪地上,眉头皱着,眼睛却带着笑意:
“小云云,来吧,我保证不反抗......”
头曼继续在一旁煽风点火:
“杀了他,我立马放你走,给你马,给你粮食。这里全都是我的亲兵,我保证这件事不会传出去,绝不影响你的声誉。来吧,云将军,你杀人无数,也不差这一个。”
良久的死寂过后,云琛提着剑,缓缓走到颜十九面前。
颜十九仍旧在笑,星眸柔软地看着她:“动手吧,我不怪你。二选一,我一定选你活下去。”
云琛依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头。
她“咣当”一声扔下剑,解开已血迹斑斑、全是熊爪痕迹的单衣,披在了他的身上。
她卸下剑,也卸下所有防备,完全不在乎头曼或是谁来偷袭她,将后背暴露给敌人,怀抱留给颜十九。
“颜十九,我陪你。”她坚定地望着他,“生也好,死也罢,你杀我逃走也行。总之,我做不到杀朋友。”
一瞬间,颜十九的瞳孔骤然紧缩,直勾勾盯着她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到一丝欺骗的痕迹。
“杀朋友”三个字,好像被他的大脑自动忽略了似的,他满心想的只有——
云琛是真的爱我,她愿意陪我一起死。
颜十九的胸口剧烈起伏,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中喷薄而出。
他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忍住胸口激荡翻涌的情绪,轻笑一声:
“瞧,还说你不爱我?你爱我的,我知道。”
云琛无奈笑了一下,“既然都要死在一起了,保不齐还要被做成一对头颅酒器,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说罢,她转身挡在颜十九身前。
头曼笑得愈发诡异,嘴巴像鸟一样嘬起,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十几条恶犬从四面八方冲过来,对着头曼摇头摆尾地示好,不停地趴胯在地上摩擦扭动,看得云琛作呕。
头曼扔下一把短刀,“那就让我的爱犬们饱餐一顿吧。”
话音落下,狗群争先恐后地向云琛和颜十九扑去。
她心中哀叹一声“我他妈是打仗的兵!又不是野生动物贩子!一会儿熊一会儿狗!没完没了!”而后飞快地拾起短刀,与狗群厮杀在一起。
方才与黑熊的决斗已经耗费掉她所有体力,身上的伤口全都露着皮肉,还在流血。
此刻她真的没有力气再打了,两眼不住发黑,被拖在狗群里天旋地转,爬都爬不起来。
很快,狗群占据上风。
两条狗分别左右咬住她小腿,向两边扯去,其他狗则流着涎水,蜂拥向她胯下冲去。
这时,冲在最前面的一只狗忽然哀嚎倒下,颜十九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爬起来,竟用嘴死死咬住狗后腿,试图阻止它再攻击云琛。
有了新的攻击对象,狗群立马狂叫着转向颜十九。
云琛见势不妙,赶紧用最后一点力气翻身而起,扑挡在他的身上。
由于她扑过去的速度太快,再加上狗群阻挡了视线。
颜十九恍惚张开怀抱去接她,方向有点偏,在接到她的同时,手非常“不小心”地迎上她前胸,隔着薄薄的衣服——
握住了某只柔软的东西……
他下意识感叹了句“唔……好软”,接着立马挨了个大嘴巴子。云琛死死趴在他身上抵挡狗群的攻击,嘴里不忘骂道:
“颜十九!我剁了你的爪子!”
他暧昧笑起来,“哪一只?摸到的那只,还是没摸到的那只?”
未等云琛再骂,下一刻,在狗群撕咬上来的最后机会,他揽住她的腰,握住她的手,狠狠用力抱紧。
头曼立刻吹响口哨,制止了狗群,世界一瞬间恢复冰冷和安静。
再也没有漫天臭烘烘的狗毛,撕破耳膜的嚎叫,只有一股温热慢慢浸透云琛的衣衫,染红了她的前胸。
她右手的匕首已深深没进颜十九的胸口。
他缓缓松开她的手,用力推开她,口中吐血不止,脸上却露出个破碎又温柔的笑容。
“云琛,走吧……”
他松开所有力气,彻底瘫倒在雪地上,一双星眸慢慢涣散,却仍痴痴望着她。
他已经发不出声音,血一大口一大口地喷在地上,只能用口型说着:
走吧,我不怪你。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口型太微小,说的好像不是“不怪”,而是“爱”。
云琛呆呆后退两步,继而跪伏在地,开始剧烈地呕吐。
血水、酸水、眼泪,混合在一起,她吐得胃都痉挛剧痛,牙齿不住打颤。
杀伐里来去千百回,剑下亡魂无数,但颜十九是她第一个亲手杀死的朋友。
见她崩溃至此,头曼忍不住哈哈大笑。
可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云琛擦去眼泪,拿起剑,重新站了起来。
她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盯着头曼,令他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
那一瞬,头曼第一次有种人头已高高悬起的恐惧,他好像有种预感,他早晚会死在云琛手中。
头曼用眼神示意守卫戒备,所有守卫立刻团团将他围护住,警戒地看向云琛。
凭眼前守卫们的人影来来回回,云琛的眼睛自始至终盯死头曼,不移分毫。
头曼感觉像经历了一个时辰那么长的时间,云琛才终于收回视线,垂眸看了颜十九的尸体片刻,而后握紧拳头,翻身骑上黑马,向王庭城外奔去。
马蹄声渐行渐远,头曼搓了搓脖子上的鸡皮疙瘩,忍不住砸吧两下嘴:
“这女人太厉害了。”
头曼这句话是用楠国语说的,守卫们没有接话,四周只有狗群狂吐舌头的急促喘息。
见无人回应,头曼又道:
“你还不起来吗?地上不凉吗?”
沉默片刻后。
地上的颜十九发出一声满意又舒服的叹息,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一扫“尸体”的模样,身手矫健地翻身而起,潇洒地掸去肩头的雪沫。
接着,三道身影如鬼魅般突然出现,万宸和两个暗卫急忙送上狼皮大氅和疗伤药。
一番收拾和疗伤过后,颜十九恢复成洁净如新的模样,除了胸口避开所有要害的刀伤还在流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头曼对一切见怪不怪,从认识颜十九以来,他就知道这厮是个十足的狠人,对自己下手跟对敌人一样狠。
只是做戏而已,他却刀枪棍棒,统统叫暗卫万宸往他身上招呼,还杀了头曼一条狗,专门拿狗牙做出咬伤。
整个过程,头曼从旁看得呲牙咧嘴,颜十九却面色不改,甚至目光隐隐兴奋,像是特别期待的样子。
这让头曼这个残暴惯了的家伙,都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声“真变态”。
但变态归变态,头曼很中意颜十九这个盟友,若不是颜十九,他怎能成功偷袭北伐军,又怎能抓住南璃君泄愤。
只怕他得熬到熊顿老死,才能坐上洛疆的王位。
如今造反成功,熊顿已死,整个洛疆都是他的,头曼心情大好,笑道:
“颜十九,你赌输了。”
颜十九挑眉未应,倚靠在酒桌旁,嫌弃地拨拉着上面的“婚菜”,将几块冷肉挑出来抛给狗群。
狗群蜂拥而上,挤在颜十九腿边摇尾巴,也好似会变脸一样,再没了之前呲牙咧嘴的攻击性。
头曼知道,不是他的狗会演戏,而是颜十九演得太好。
从一块任人宰割的可怜兮兮的“白肉”,到喜怒无常笑中带杀的王,他实在都太擅长。
颜十九吊儿郎当地晃悠着脑袋,“我怎么输了?”
头曼笑道:“先前我们打赌,赌你‘死了’之后,你的女人会不会回头,我刚才看得很仔细,她一路直奔城外,根本没有回头。所以你输了,掏钱吧,一锭金子,别赖,我要收藏起来。”
颜十九鼻子里冷哼一声,从万宸身上摸出一锭金子,抛给头曼。
头曼得意地打量金子,又道:
“你输得很正常,这女人看起来就是个绝不回头的人。就算你再从暴风雪里救她一万次,抱着她在雪池里泡一万次,都是一样的——
哎对了,那黑马的钱你还没给我呢,你知道我那马多贵吗?十万里挑一,我还一天没骑过呢!”
颜十九笑笑不说话,拔过万宸腰间匕首,一刀捅死了离他最近的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