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们围冲上去,七手八脚地将霍乾念从雪地里扶起来。
一面呼喊军医,一面急急抬霍乾念回将军帐。
一路上,将士们议论纷纷:
可怜霍将军,倾霍帮之力扶持南璃君上位,现在却落得如此下场。父亲战死,心上人亦沦为敌国之妾。
就是再坚强的男人,恐怕也受不了这种羞辱和打击。
将士们越说越气愤,作为男人,他们感同身受霍乾念的绝望。
回到将军帐后,霍乾念并没有昏太久。
他醒过来时,叶峮和不言正在小声商量怎么私自潜入王庭救云琛,罗东东想要加入却被拒绝,理由是他们二人无官无职,干什么都算自由,可罗东东是有军职在身的,若违反命令,只怕下场不好。
罗东东只能在一旁垂头丧气地坐着。
荣易则跪在霍乾念榻前含泪请罪:
“霍将军,全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挡了你一下,拦了你救援的步子,老大就不会被风雪卷走,沦为现在这个局面......霍将军,我有罪,你罚我吧,我都认!”
荣易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不言直接火冒三丈,要不是叶峮拦着,他冲上去就要揍荣易,气骂:
“你也知道怪你?我护着公主走!你怎么不知道护着阿琛?后面又没有追击的敌人!为什么总是阿琛殿后?”
罗东东从旁小声开口:“老大总是把最危险的留给自己,一向都是她殿后,大家都习惯了......”
不言怒极反笑,“好啊!那从今往后你们就好好习惯没有‘老大’的日子吧!”
这时,榻上的霍乾念微微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言不再说话,但仍旧一脸怒容。
荣易被骂也不恼,他无话可说,甚至觉得不言骂的很对。
“霍将军,你罚我吧!削级,罢免,军棍!我都受!贬我当个小兵也行!”
霍乾念轻轻摇头,抬眼看向荣易:
“因为荣江,你对我有疑心。你以为我当时冲过去,是要趁乱杀公主,所以才拦了我一下,对吗?”
荣易脸色骤白,没有反驳,默认了。
其他几人一脸震惊,不言硬是咬住舌头,才忍下没有骂脏话。
荣易咬咬牙,直白道:
“对!我是对您有疑心!因为我哥才刚告诉我一个秘密,接着就死了!而且是死在只有你们两个人的情况下!我不信他那么轻易就死了!”
“‘轻易’?”霍乾念苦笑,“你知道叛军的粮草库是什么样的吗?叛军驻地离河很近,为防水淹,全部建的倒斗粮仓储粮。火折子怎么都只能点燃下面一点点,无法全部烧起来。当时我们已被叛军发现,杀起来,眼看就要功亏一篑,荣江便攀上粮仓顶,脱下衣服……点燃去烧。”
顿了顿,霍乾念艰难继续,声音悲怆道:
“可粮食又不是草纸,烧起来需要时间,荣江只能一直举着火,直到烧到他的头发,全身......”
荣易浑身一麻,简直不敢去想象那惨烈的场景,烈火烧在身上该多痛。
是啊,这才符合荣江那傻子啊!
从小到大,什么危险事他都抢着做。
说是逞英雄,不过是为了保护唯一的弟弟罢了。
若说荣江轻易战死,荣易不信。
可若说是为了烧粮仓,为了护霍乾念逃离,荣易信!
荣易重重在地上磕头,哽咽道:
“对不起......霍将军......我不该疑心你......谢谢你将我哥哥带回来......”
“是我的错。”霍乾念坐起身,罕见地收敛起平时严峻的样子,目光平和,甚至有些蔼然,失落地看着荣易,“是因为那些信。还有义军的夜行飞翼。”
荣易猛然抬头,惊讶极了。
他没想到霍乾念其实什么都知道!
霍乾念再度苦笑:“你们猜疑的没错,让暴风带走的那几千封‘伏乞苍生’的求援信,信纸的确是我一早就命人备下的——两年前就备下。从狮威军出征以来,随军粮草库中一直保持存有三车草纸,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问管库的仓官杜意枫。虽然在固英城那时,已没剩多少。”
“什么意思?”荣易没有懂。
一旁的不言露出看傻子的表情:
“三车,一车一百捆,一捆三千张,整整三十万张信纸。”
荣易震住:“是为狮威军备下的遗书信纸……对吗?”
原来从组建狮威军的那刻起,霍乾念就抱定了以身殉国的信念。
那草纸是他留给每个将士在世上最后的退路。
可荣易却要用一己之私去质疑。
再想到霍乾念早就知道他心有顾虑,却还次次委以重任,此等胸怀和信任却全被辜负,最后的结果便是害了云琛,荣易愧悔难当,恨不能一头撞死当场。
看出荣易情绪,不言一肚子气消下去不少,但还是忍不住多骂几句:
“还有那夜行飞翼,你怀疑也是我们一早备好的?可笑?那全是霍帮堂口紧急从库房调配的布,两天两夜,霍帮几千个堂口伙计不眠不休才做出来的!
那执行空投的人,全是义军里最精干的,即使这样,没有经过训练,也是死一百个人才能成功一个!不信你还是去问杜意枫,这些事他统管,他都知道!”
沉默良久,荣易将腰间象征副将身份的令牌摘下。
他起身直视着霍乾念,神情无比郑重。
“将军,我对不起你,这副将之位我不配。从现在开始,我做什么都与你无关,乃我一人所为。倘若能侥幸活下来,从经往后,我荣易唯你马首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罢,荣易扭头冲出帐篷。
“你要干啥?!”罗东东察觉不妙。
云琛不在,没人能管住荣易这个冲动起来捅破天的家伙,罗东东赶紧追了上去。
……
……
另一边,洛疆王庭内。
一切婚礼事宜都已准备妥当,欢快的鼓乐响彻王庭。
云琛被装扮成华丽的洛疆新娘,由一群侍女们簇拥着,高坐在婚席正位之一,接受着官员宾客们的祝贺。
她面无表情,不哭也不笑,叫另一个位置上的熊顿眉头紧皱。
当知道父亲阵亡的消息后,她竟没有像熊顿预料的那样崩溃哭闹,打砸发泄。
她只是怔怔地在原地站了很久,对着楠国的方向深深磕了六个头,然后便一言不发,不再对周遭一切做出反应。
这样的云琛,让熊顿既心疼又担忧。
他没想到楠国公主竟然如此无情,对于这样浑身战伤、每一道疤痕都是为国家而留的功臣,竟然说抛弃就抛弃。
同时他更担忧云琛的状态,像是看着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
她越沉默,他越感到不安。
熊顿突然觉得他太高估自己了。
不,是太低估云琛。
这不是一个他可以驾驭的女人。
也许这世上根本没有任何男人能驾驭她吧……
与其如此,不如成全。
想到这里,熊顿终于下定决心,他抬手制止喧闹的宫人和乐声。
在全场所有宫人、宾客和守卫们的注目下,熊顿问云琛:
“你想回楠国吗?”
云琛轻轻点头,“想。”
“哪怕楠国放弃你,你那公主如此弃忠臣,你还是想要回楠国吗?”
“想。”
“继续为抛弃你的国家战斗吗?哪怕牺牲?”
“对。”
“为什么?”
云琛愣了一下,一阵激流涌上心头。
到此刻,她终于明白了霍乾念的那句话。
她站起身,目光扫视全场,最后落定在熊顿身上,但熊顿能感觉到,她并不是在看自己。
她的每一个字都那么轻,却如惊雷贯耳,撼动着人心:
“因为我的国家从来不姓‘南’,而姓‘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