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了一夜的篝火,终究在星空下熄灭。
往常多吉非要睡到太阳晒屁股不可,今日却莫名早早醒来,睁眼便看见云琛的榻上已空空如也。
羊皮毯子和枕头都叠放得很整齐,还有云琛的钱袋放在上面,但属于她的包裹已经不见。
多吉惊叫一声,将老阿奶推醒。
老阿奶捂着疼痛发闷的胸口坐起身,走过去打开钱袋一看,满满当当一袋金豆子。
很明显,云琛不辞而别了。这袋金子是留给老阿奶和多吉的。
老阿奶陷入沉思,心里慢慢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转而看到一旁的火盆。
里面是云琛走之前添的足足的柴火,这才使得今早起来一点都不冷,帐子里暖烘烘的。
不详的预感被暖意驱散,老阿奶将金子捂在胸口,将难过得撇嘴抹眼泪的多吉搂进怀里,安慰道:
“云是个好孩子,一定有他的理由,才要这样走。没关系,多吉,他不会忘记我们的。”
多吉没有说话,只是扑进老阿奶的怀里,小声哭起来。
只可惜,现实总要给抱有幻想的人们沉重一击。
五天后,在草原最寂静的黎明,当一抹耀眼的血红比朝阳先划过天空时,部落的人们从睡梦中被硝烟和战斗声惊醒。
人们睡眼惺忪地走出帐篷,互相搀扶着爬上矮坡,这才发现转过几道小山沟,远处的草原上密密麻麻全是楠国兵,如雪洪般冲向一个不起眼的雪林入口,不停地呐喊厮杀。
治安官惊呆了:“王庭被偷袭了!王庭被偷袭了!楠国人怎么知道王庭入口的?!”
其他人面面相觑,同样惊讶:“王庭在哪里?我们离王庭很近吗?怎么没有人说过?”
治安官紧紧瞪大眼睛,攥着拳头,“你们好好想想也知道!冬歇时候,各个部落都住在好草场,哪还有位置给我们?王庭只能将离他们最近的这处草场批给我们!”
人们发出阵阵惊呼,既感激王庭如此厚待他们,又忧惧王庭怎么会突然遇袭?
一番七嘴八舌的议论之后,人们通通将目光投向老阿奶和多吉。
云琛等四个楠国人不告而别之后,部落里都开始猜测他们的真实身份和目的。
人们不想去污蔑救了整个部落的英雄云琛,但现在事实已然摆在眼前:
四个楠国人前脚刚离开部落,后脚王庭就遇袭。而收留并接触四个楠国人最多的,就只有老阿奶家。
治安官大步冲向老阿奶,吓得老阿奶往后躲。
多吉立马挺身挡在老阿奶面前,这才阻止了治安官的继续向前。
多吉张开细弱的胳膊,大声喊道:
“不会是云哥哥!你们不要胡说!也不要欺负我阿奶!”
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厮杀声,治安官瞪着发红的眼睛:
“除了我!就只有你阿奶知道王庭在哪里!我也希望不是云兄弟!所以我要问问老阿奶!要一个确定的回答!”
老阿奶连连摇头,对天发誓她真的没有透露关于王庭的半个字。
就在人们互相安慰肯定是误会,老阿奶既然没有透露,云琛不可能知道王庭所在的时候,多吉突然整个人开始发抖。
他眼睛睁得极大,满眼都是恐惧,喃喃吐出三个字:
“生米地。”
这三个字,多吉是用楠国语说出来的,旁人听不懂,老阿奶却愣住了,一把抓住多吉的肩膀,厉声问:
“你怎么知道这个?谁告诉你的?!”
从来都是被老阿奶捧在手心疼爱,多吉第一次见老阿奶这么严厉,不由避开老阿奶的眼神,小声道:
“我听到你说梦话了,就......就告诉云哥哥了。”
老阿奶听罢,两眼一黑,几乎要晕倒。
多吉和治安官赶紧将人扶住。治安官急问:
“老阿奶,‘生米地’是什么?什么意思?”
多吉不能很准确地将洛疆话翻译成楠国语,因此只能说出“生米地”三个字。
可对云琛这等聪慧之人来说,解谜实在易如反掌。
生米地。
能生长出大米的地方,便是小稻田。
北方苦寒,少有丰饶黑土,几乎没有种粮食的地方。
但云琛等人来前,早已将洛疆地图熟记于心。
他们知道整个草原唯有一处地势较低,草稀而土厚,是几十年前洛疆人尝试种稻子的地方。
生米地,意思是王庭就在离小稻田不远的地方。
三个字而已,对云琛四人的本事来说,打探并偷袭王庭已经极其足够。
多吉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了什么弥天大祸,为族人带来了什么灭顶之灾。
他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任由治安官揪着他的领子大声咒骂,脑海中只有云琛策马冲向大火和雪山,为了救他和部落的人们,连头都不回一下的样子。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云琛呢?
怎么可能是云琛呢?
就在多吉沉浸在这些他怎么都想不通的问题时,突然,治安官一声大吼,放开了扯着多吉领子的手。
多吉跌倒在地上,仿佛世间一切都被放慢。
他恍惚看见人群骚乱起来,一阵激烈的吵闹过后,所有人都用那种全世界最冰冷责怪的眼神看向他。
多吉腿软得站不起来,他奋力爬向老阿奶,想磕头认错,想对老阿奶说对不起。
可惜老阿奶已捂着胸口,永远闭上眼睛,再也听不见少年的忏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