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在市场忙碌的一天。
天刚蒙蒙亮,苏晨就忙活着自己的生意了。
如今日头已过中天,巷口老槐树的影子缩成了一团,她摊位上的各种炸串已经所剩无几,只剩下些不太新鲜的豆腐串和丸子串了。
油腻的围裙沾着点点油渍,贴在苏晨的围裙上有点邋遢,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一缕一缕地贴在皮肤上。
苏晨直起酸痛的腰,捶了捶僵硬的肩颈,这才从帆布包里摸出个军绿色的水壶,拧开盖子猛灌了几口。
凉丝丝的白开水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阵久违的舒爽,她长长地舒了口气,眼神不自觉地飘向市场入口处的人流。
就在这时,一个她意想不到的女人突然出现在摊位前,挡住了头顶的阳光。
“苏晨,你的生意还可以吧?”那声音带着几分生疏的客气,又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苏晨顺着声音抬眼望去,先是瞥见了对方身上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再往上便是一张蜡黄消瘦的脸,颧骨微微凸起,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正是赵炳森的老婆江霞。
她怎么会来这儿?苏晨心里咯噔一下,印象里江霞一直待在老家的村子里,极少出门,更别说跑到这一百多里以外的省城来了。
“江霞,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了呢?”
苏晨连忙把水壶放在摊位的木板上,手上还沾着刚才炸串的油渍。
她左右看了看,见旁边的空地上放着个小木凳子,赶紧弯腰搬了过来,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尘,招呼道:“快坐快坐,一路过来累坏了吧?”
江霞道谢坐下,屁股刚沾到凳子边,就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手里的布包,指节都泛了白。
苏晨见状,又从包里翻出包纸巾递过去,顺势在摊位后面的小马扎上坐下,跟她攀谈起来。
市场里的喧闹声此起彼伏,隔壁卖猪肉的老板正扯着嗓子吆喝,斜对面的水果摊前围着几个讨价还价的大妈,可江霞脸上的愁容却像是一块沉甸甸的乌云,把周遭的热闹都隔绝在外。
“江霞啊,真没想到。你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市场的这个位置摆摊的啊?还有,你怎么有空来省城了呢?这来回路费可不便宜。”
她没有跟江霞提过自己的摊位点在哪,这女人是怎么会知道的自己的摊位在哪呢?
江霞听到这话,肩膀猛地垮了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口气里满是疲惫和绝望,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哎,别提了。”江霞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
“我家那个不争气的赵炳森啊。估计是真的死了,也许真是人家算命的那样,在水里淹死了。”
说到“死了”两个字时,江霞的声音微微颤抖,眼圈瞬间就红了。
苏晨的心跟着一沉,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她还记得跟吕泰、赵炳森、秦淮仁和张志军一起去浙江买海产的情景。
赵炳森这个人虽然话多爱吹牛,而且好色得很,手脚也不太干净,总爱趁人不注意蹭点小便宜,但怎么说也是个鲜活的人,怎么突然就说没就没了?
江霞没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自顾自地往下说道:“我弟弟上周又去浙江找他了,这已经是第三趟了,结果还是没有找到。家里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所以,我打算给赵炳森办丧事了。就是在我们老家办,按照村里的规矩走个流程。”
说到这里,江霞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苏晨,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说道:“不管怎么说,你们跟赵炳森也算认识了,还有一次去浙江一起买海产的经历,要不,你们就来我们家看看吧?哪怕只是露个面也行。”
苏晨实在没法接受这个消息,满脑子都是疑惑,忍不住追问道:“你确定吗?你们不是还没找到赵炳森吗?连尸体都没见着,就这么确定他死了,是不是太草率了啊?万一他只是在那儿躲起来了,或者迷路了呢?”
她记得赵炳森那人虽然不靠谱,但胆子小得很,真要是遇到什么事,说不定就是吓得不敢露面了。
江霞闻言,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抹了抹眼角渗出的泪水,脸上的神情绝望又无奈。
“哎呀,我是真的不愿意这么办啊!”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可是你看他失踪了都好几个月了,从去了浙江以后就没回过家。我们家里人找了他三趟了,前两次是我男人的堂哥去的,这次是我亲弟弟,可都没找到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空洞地望着苏晨摊位上的土豆,像是在自言自语。
“虽然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是吧,我怎么去找呢?浙江那么大,海边的村子一个接一个,我们连个具体的方向都没有,一点消息也没有。你说,赵炳森如果不是死了的话,怎么还不回家呢?自从他去了浙江以后,我整天提心吊胆的,夜里根本睡不着觉,一闭眼就梦见他浑身是水地站在床边。”
说到这里,江霞的情绪越发激动,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我们到浙江找了这么久,前前后后花了快三千块钱了,还托了那边的远房亲戚帮忙打听,几乎把浙江沿海那一片都找了一个遍。你知道的,我们家本来就不富裕,那点积蓄都是我平时养鸡、种地攒下来的,现在什么钱都没有了,连给我妈抓药的钱都凑不出来了。就这样,我们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江霞的手紧紧攥着布包,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肩膀不停地颤抖着。
苏晨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也跟着不好受。
三千块钱对她这个摆摊的来说,都不是个小数目,更别说家境本就贫寒的江霞家了。
她觉得江霞说得有道理,这么久找不到人,确实让人揪心,可一想到没有见到人或者尸体,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又一次追问道:“那你不是让你弟弟去浙江找他了吗?你弟弟具体都去了哪些地方?他是怎么跟你说的啊?有没有什么线索?”
江霞听到这话,又擦了一把眼泪,这次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哎,块别提了。”
江霞哽咽着说道:“我弟弟去了平安镇,还有周围的黄涛镇和田家镇这些出海产的渔村,一个一个都找遍了。那些地方的码头、渔船、海鲜市场,就连路边的小旅店、破棚屋都找了个底朝天,生怕漏了哪个角落。”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平安镇的人基本上也都打听完了,摆摊的、开船的、甚至是村口晒太阳的老人,我弟弟都问遍了。他们的说法各种各样,有人说见过一个跟赵炳森长得像的男人,因为跟人抢海鲜买被打死了,尸体扔海里了;还有人说他得罪了当地的渔民,被人绑着沉了海。可这些说法都不靠谱,问他们具体是谁说的,在哪儿发生的,他们又说不出来了。”
江霞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继续说道:“更多的人说,根本不认识赵炳森这个人,说我们找错地方了。我弟弟在那边待了十天,每天早出晚归地找人,脚都磨起了泡,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查到,他就这么人间蒸发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