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中,皇帝阴沉沉地望着眼前哭闹不休的幼儿。
他的眼睛和生母如出一辙,明亮有神的凤眼,如今盛满了恐惧和无措。
“你、你是姑父,为什么要抓箴哥,我要姑母,我要娘娘,我要爹爹,我要回家,呜呜呜……”
暗卫瞄着主子的眼色,利落地卷了块布团塞进孩子口中。
箴哥惊恐地瞪大眼睛。
皇帝无意识地转动着扳指,半天才开口:“验过血没有?”
“……禀皇爷,都做过了。不是傅静渊的种,同皇后娘娘确实,确实……”
之前再如何暴怒,也没有亲耳听到的这一瞬来得耻辱,甚至想将知情的这几个暗卫都给处理了。
别说比前朝的皇帝,满天下地找一找,做男人做成个他这样的活王八,简直屈指可数。
九五之尊,环肥燕瘦,任他采撷,只有这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或许先皇并未看错,这个女人是乱家乱国之相,他早该处决她。
当日他当真起了杀心,到最终才发现无法袖手旁观,拖到今日,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底线在何处。
……下不了狠心,那就留着她。但这个孽种不能留。
恨就恨吧,只不过是回到从前而已。拥有过这两年,已经够了。
皇帝闭上眼,缓缓后仰在椅背上,轻声道:“拿出去处理。”
暗卫领命,没问如何处理,将那呜呜叫唤的孩子拎了出去。
书房中静悄悄的,静得令人心慌,皇帝睁开眼睛,望着头顶璀璨的双龙戏珠藻井出神,不知怎的,想起前年她染疫病重的模样。
她是照顾宝哥才染上的疟疾,为此性命垂危,险些没过那个坎。为了四个月大的孩子,她可以不顾性命,若是那个野种呢?
他不想杀她,可她若是知道那野种死讯后,便心生死志呢?
他痛恨自己面对她的优柔寡断,却无法控制地踌躇起来。
自鸣钟突兀地敲响,将他从左右为难的困境中唤醒,皇帝倏地起身。
“来人!”
“皇上有何吩咐?”
“把人叫回来,让他待命。”他要再好好想想。
“是!”
暗卫回来了,身上全是血,怕熏着主子,只敢在书房外候命。
皇帝嗅着浓重的血腥味,心跳忽然停了一拍:“孩子呢?”
暗卫回话的语气带着困惑:“回皇上,已经处理了。”
他缓缓坐了回去,半天才找到声音。
“……下去吧。”
……
绍桢有些茫然地站在一间狭窄的庑房中,房门被锁了起来,不知道这些老宫人带她到这里做什么。
她想离开,这些人却冒犯无比地按住她的肩膀,绵里藏针地恭敬道:“娘娘稍安勿躁,请您看场戏而已。”
她皱起眉,上下打量着这个宫人。就算她被禁足,坤宁宫的那些人也没这么放肆过。这是皇帝的人吗?
她没等多久,外面很快有了动静。
两个穿着禁内侍卫服制的男子一前一后地走进这个院子,左边那人手里提着只麻袋,应是装了猫狗之类的活物,那麻袋中的物什一直在动,还挺活泼的,挣扎地十分明显。
两人在廊庑下的台阶前停步,右边的明显地位更高,神色不耐烦地对同伴说了句什么,左边那人有些踌躇,咬咬牙才将那麻袋高高举起来,对着坚硬的青砖台阶狠狠一砸。
绍桢被制住动弹不得,只能这么看着他们的举动,那麻袋被砸在地上,她似乎听见了里面活物传出的哀唤,麻袋随即挣动得更加剧烈,被左边那人提起来、摔下去,反复几次,麻袋中的动静越来越轻,麻袋中渗出的暗红血迹越来越多。
终于,他们停了下来。
右边那人脚步一动,弯下身子,似乎想将麻袋解开,手却停在半空中,顿了顿收回,满脸嫌恶地说了句什么,左边那人点头,两人一道拎着一滩烂泥的麻袋离开。
绍桢闻着空气中缓缓弥漫开的血腥味,眨了眨眼睛。
老宫人保持着缄默,一言不发地带她离开,有两个小宫女一脸神秘地同轿子擦肩而过,叽叽喳喳的,声音又兴奋又害怕。
“快走快走!晚了赶不上了!”
“真的是要摔死一个小孩子吗?是谁家的孩子?得罪了哪位主子?”
“嘘,似乎和坤宁宫有关……哎呀快点走!看完了我再和你说!”
声音渐行渐远,绍桢喉中一甜,昏死过去。
……
再次醒来时,她仍旧在坤宁宫,服侍的人全都换了,是她熟悉的静嶷等人,幸姐笑着来看望她:“娘,爹说您病好了。您生了什么病呀,这么久都不能见我们。”
宝哥在保母怀里坐不住,像泥鳅似的往地上滑,跌跌撞撞地朝她扑过来:“那那……娘……”
绍桢一左一右抱住两个孩子,神色木然:“不会再病了,不会了。”
日子仿佛恢复到了从前,只是住处由乾清宫换成了坤宁宫,皇帝也不再踏足坤宁宫。
内廷的管理权重新回到她手中,尚宫笑容自然地向她回禀大大小小事务,绍桢问起这一个月是谁在管宫。
“回禀娘娘,是孔庄妃。”
绍桢颔首,声音平直地吩咐:“庄妃不驯,藐视中宫,传懿旨,将其锁殿幽禁,不得安排宫人服侍,待遇视同末等宫女。”
尚宫愕然。
……
照顾宋婕妤的宫人悄悄过来回话。
“婕妤的神智恢复了许多,说话也利索了,昨日不知为何,好端端地忽然拉住二皇子,问他手臂上的胎记,死活不放他走。二皇子被吓坏了!”
绍桢道:“给她请个太医瞧瞧。二皇子照顾得好,也不能前功尽弃,照旧去。”
“是。”
过了几日,这宫人再次上门,慌慌张张道:“娘娘!我看婕妤又疯了!比从前疯得更厉害,总是说些大逆不道之词!”
绍桢无波无澜,嗯了一声:“都说些什么?不用怕,恕你无罪。”
“她、她对皇上和娘娘颇有怨怼之词,说什么偷她的孩子,天打雷劈之类的……”
绍桢摆摆手:“不用管,疯子罢了。爱说便让她说。”
“可是……”
“去吧。”
那宫人没能活着回去,绍桢换了静嶷的妹妹去照顾宋氏,按照她的吩咐,常在宋氏耳边说些别有用心之话。很快,静嶷带来她想要的消息。
“娘娘,宋婕妤答应了,让奴婢的妹妹带话,她能力微薄,拿不到那些禁药,请您尽快安排……”
绍桢笑起来:“什么禁药都比不过鸩毒厉害。你不是东厂出来的吗,正好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静嶷犹豫道:“您当真要……”
绍桢仿若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