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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西走了一日,脚下的柏枝碎成了湿石。风里的松脂香淡了,漫开水汽的清冽气,混着溪苔的腥甜,不是新溪的浅凉,是古溪的沉润,踩在溪岸的老石上,鞋底能蹭到水痕的滑腻。吴仙握着念归幡走到片旧溪滩时,幡尖突然往溪底扎——老溪淤了大半,溪床裂着白缝,缝里嵌着半腐的木瓢,溪旁堆着圈断竹篙,篙下压着块青灰色的溪岸石,石上“溪”字被水蚀得发暗,“氵”旁的三点早被沙埋得只剩浅痕,只剩个“奚”字在石上伏着,像被冷雾裹住的石片,风一吹就掉层白屑。

溪边坐着个老渔翁,正用木耙扒溪石的淤沙。他手背爬着水皱,指缝里嵌着溪苔,扒一下,沙就落得像碎雪,露出溪岸石更斑驳的边。见吴仙站在溪埂上,他直起腰敲了敲木耙:“后生要寻古溪?别找啦,这老溪早荒啦。溪淤了,竹篙也断了,再过些日子,连‘溪’字都怕要让沙吞了去。”

吴仙蹲到溪岸石边,指尖按在石面——石面凉得发黏,溪岸石吸足了陈淤的潮气,摸上去发滑。念归幡贴着溪岸石晃了晃,幡面映出团暗青的影:是“溪”字的字灵缩在石下,影边绕着沙粒,像被断竹压着,动一下都带起串青星似的光点,连“松”字灵那点木气都透不出,只剩团蔫生生的虚影。他摸出老林翁给的竹管,往溪岸石边的断竹篙上抹了点老松油——油还留着松脂的润气,刚挨着淤沙就洇了点褐痕,竹篙上的湿苔竟簌簌落了些,石上的“奚”字颤了颤,露出点极淡的青痕,像溪底刚泛的水纹。

“早年可不是这样。”老渔翁把木耙往溪岸一靠,“我年轻时撑筏,这溪岸石总泛着水光。那会儿满溪的活水淌得发亮,竹篙一点,‘溪’字的气能顺着水往石上爬,连溪床刻的‘泉’字都跟着活——人往溪里汲水时,‘溪’字的气能沾着水汽往人衣襟钻,舀水时摸石岸,指尖还留着凉呢。”

他指了指溪滩后的旧汲井:“后来山外修了新水渠,引水比老溪快十倍。汲水的都往新渠那边去,老溪就荒了。沙一年比一年厚,先淤住了溪床,再蚀裂了岸石,最后连老木瓢都腐了——老石匠前年秋来过,蹲在溪岸石边看了半晌,说字灵让冷雾困着了,得用‘活泉’润,可老溪的水早淤成了死水,哪来的活泉?”

吴仙往溪滩深处望,汲井角落堆着个没腐透的旧陶瓮,瓮上还沾着点没干的水迹——是被溪岸的老石挡着,没被淤沙埋住。他从袖袋摸出脂珠串,往溪岸石没沙透的边晃了晃——脂珠带着老林的木气,映在石上竟“咚”地颤了颤,暖痕顺着石缝往下渗,渗到“奚”字的竖画时,石缝里的沙粒竟松了松,露出点极弱的青光,像溪底刚醒的游鱼。

“你听。”吴仙忽然按住溪岸石角。老渔翁停了手,竟听见溪岸石下传来“咕嘟”的轻响,是那缩在断竹下的字灵动了动,影边的沙粒散了点,往脂珠晃过的暖痕凑了凑。他想起林翁给的老松油,捏着往溪岸石上轻抹——油痕漫过石面,带着的润气浸着石缝,抹过的地方竟湿了些,石上的青痕更宽了,“奚”字的青光漫开,顺着溪岸石往下淌,滴在断竹篙上时,篙上的淤沙竟褪了褪。

“得让它摸着活水才行。”吴仙捡起那个半腐的木瓢,往汲井的旧陶瓮上蹭了蹭——瓢上沾着陶瓮的潮气,他捏着瓢往溪岸石边的字痕上舀,木瓢挨着“溪”字的残痕时,瓢底的水迹顺着石面往下渗,落在石上竟不涸,像层薄水盖着石缝,把沙气挡了挡。

他握着木瓢往溪岸石上轻舀:“‘溪’,从氵,从奚,氵者,水之象也;奚者,汲之基也——泉涌水,水载舟,舟记字,字才不淤。”舀得越轻,石面越亮,“奚”字的青痕突然往石下伸,像在找“氵”旁的影,脂珠的暖痕跟着往溪岸石下钻,钻到沙粒深处时,竟拽出团青白的影——正是“氵”旁的字灵,被断竹压得久了,影都发皱,一碰着“奚”字就颤了颤,慢慢往一块儿凑。

老渔翁突然往溪滩后跑——汲井边藏着个没朽透的旧水车,车上刻着“转”字,是当年他撑筏时转水的老水车。他扛着水车的残轮跑回来,往溪岸石边一立:“转跟溪是伴!当年水车转,‘转’字的气能顺着水往溪岸石上淌!”水车残轮刚挨着溪岸石,“溪”字突然亮透了,“氵”旁和“奚”字合在一块儿,水光裹着润往周围淌——淤了的溪床竟自己拢了拢碎石,半腐的木瓢往溪心漂;老溪滩的沙晃了晃,露出底下的水脉,脉上刻的“流”字也透了点光,像刚被活水浸过似的眨了眨眼。

风从溪滩后吹过来,卷着水汽往远处飘。吴仙抬头望,溪埂下游过来几尾银鳞鱼,是老渔翁常喂的溪鱼,刚从新水渠那边的溪岔游回来,鳃边沾着新融的雪水,见溪岸石亮了都停住尾:“翁!那字在石上发光呢!跟你说的老早以前一样!”

大的那尾衔着片水纹石往溪岸石边凑:“翁说以前汲水时,字亮了就好舀水——我们帮你扒沙!”溪鱼们围着溪岸石,用尾鳍扫石上的淤沙,扫得越欢,“溪”字的光越盛,连老溪滩上都浮着层淡青的光,像铺了条水做的毯,一头连溪岸石,一头连汲井。

吴仙站起身时,念归幡往老溪西飘了飘。幡面的星纹又密了些,指的方向更偏西——那边的风里没水汽气,却裹着点土腥的厚重气,像是有刻着字的古碑在坡底沉眠。他知道,“溪”字的水脉续上了,老渔翁和溪鱼们会守着老溪滩,把溪床清好,让字灵跟着活水走,而他得往有土腥气的地方去。

老渔翁从怀里摸出个陶瓶,瓶里装着块溪底的清石,石上还凝着点活水的气,递给他:“这石是溪心沉的老石,老石匠说石里沾着‘溪’字的气,能让土上的字认水脉。你带着,往有老坡的地方走——要是遇着干硬的字,就把石往字边放放,石一润,字就知道有人来接它啦。”

溪鱼们也把刚衔的水纹石片摆成串,推到他脚边:“石片能引水气,要是字灵怕坡干,你就把片给它们看,说‘老溪的石都亮透啦,就等你们来歇脚呢’。”

吴仙把陶瓶和石片串妥帖收进袖袋,握紧念归幡往老溪西走。走到溪坡上回头望,老渔翁正蹲在汲井边修旧陶瓮,溪鱼们围着溪岸石追水纹喊“慢点儿”,“溪”字的光顺着溪埂往远处淌,淌过坡下的苇,淌过路边的蒲,像条软乎乎的水带,一头拴着老溪的石,一头牵着坡外的路。

风里的土腥气越来越沉了。吴仙摸了摸袖袋里的陶瓶,清石是凉的,却透着活水的活——他知道,前面定有老坡的字在等,等清石润气,等石片引脉,等把干硬的气脉,一点点泡软回来。

念归幡的星纹往西亮得更急了。吴仙迎着风迈开步,石片串在袖袋里轻轻擦着脂珠串,“叮咚”地透了点轻响,像在跟他说:“接着走呀……前面的字还等着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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