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低语与远行的约定
初夏的风带着草木的湿润气息,拂过连绵的青山。肖飞踏着晨光走在蜿蜒的山道上,青石板路被露水打湿,映出他风尘仆仆却目光清亮的脸庞。离开桃花林已有月余,他刻意放慢了脚步,沿着人界的山水缓缓而行。轮回树的新纹仍在掌心残留着温润的触感,五界生灵的心愿像溪流般在心头淌过,让他对“守护”二字有了更沉实的体会——它不仅是危急时刻的挺身而出,更是在寻常日子里,感受每一寸土地的呼吸,倾听每一个生命的声音。
山道两旁是浓密的阔叶林,阳光透过层叠的叶片,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光影。林间并不安静,蝉鸣此起彼伏,夹杂着不知名鸟儿的啼叫,还有松鼠在枝桠间跳跃的细碎声响。肖飞习惯性地放缓呼吸,让自己融入这份喧闹的宁静中。他能分辨出哪声鸟鸣是在警示同伴,哪阵虫吟带着求偶的急切,这是常年穿梭五界养成的敏锐,也是他与天地生灵共情的方式。
忽然,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不是鸟兽的自然声响,而是一种压抑的、带着焦灼的低语,像是有人在与谁争执,又刻意放轻了声音。肖飞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一块巨大岩石后,露出一角灰布衣衫。
他放轻脚步走近,绕过岩石,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那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裤脚沾着泥土,显然也是走了不少山路。少年背对着他,正半蹲在一棵老松树下,侧脸线条清秀,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他的嘴唇动得极轻,像是在说什么秘密,而他面前,蹲坐着一只羽毛黯淡的鹧鸪,正歪着头,时不时发出几声短促的“咕咕”声。
“……真的没办法吗?”少年的声音带着稚气,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认真,“它的翅膀伤得很重,要是被山里的野狗发现……”
鹧鸪又“咕咕”叫了两声,音调里满是焦急。
少年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摸鹧鸪受伤的翅膀,动作小心翼翼:“我知道你担心它,可我带的草药不够了。山下的镇子还有很远,就算现在出发,天黑前也未必能到……”
鹧鸪扑腾了一下没受伤的翅膀,突然转向肖飞的方向,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
少年猛地回头,看到肖飞时,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像受惊的小鹿般立刻站起身,下意识地将鹧鸪护在身后。他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溪水里的黑曜石,此刻正警惕地打量着肖飞,带着山野少年特有的防备。
“你是谁?”少年的声音有些发紧,但并不怯懦。
肖飞温和地笑了笑,抬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路过的旅人,听到这边有动静,过来看看。”他的目光落在少年身后的鹧鸪身上,“这只鸟儿受伤了?”
少年抿了抿唇,看到肖飞眼中并无恶意,防备稍减,但还是没有让开:“它翅膀被猎人的夹子刮到了,我正在想办法。”
肖飞点点头,从行囊里取出一个小布包。这是他在路过一个药农的住处时,特意讨来的草药,专治跌打损伤和皮肉外伤,对鸟兽也适用。“我这里有些草药,或许能用。”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低头看了看鹧鸪。鹧鸪又“咕咕”叫了两声,这次的音调平和了许多。少年犹豫了一下,慢慢让开了身子:“真的可以吗?它好像很疼。”
“试试便知。”肖飞走过去,蹲下身。鹧鸪起初有些不安,但在肖飞指尖散发出的微弱灵气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肖飞轻轻托起它受伤的翅膀,只见羽翼下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周围的羽毛都被血渍黏住了。他打开布包,取出几株叶片肥厚的草药,放在掌心揉搓片刻,待草药渗出汁液,便小心地敷在伤口上,又从行囊里撕下一截干净的布条,轻轻缠好。
整个过程中,少年一直屏息看着,直到肖飞包扎完毕,才松了口气,小声问:“这样就好了?”
“这草药有止血生肌的功效,过几日便能愈合。”肖飞将鹧鸪放回地上,看着它尝试着扇了扇翅膀,虽然还有些蹒跚,但已经没有之前的痛苦挣扎了,“只是近期不能再飞,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休养。”
少年立刻说:“我知道附近有个山洞,很隐蔽,我可以把它带过去,每天给它找吃的。”他说着,又低头对鹧鸪轻声道:“你别怕,我会照顾你的,等伤好了,就能去找你的同伴了。”
鹧鸪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背,发出一声温柔的鸣叫。
肖飞看着这一幕,心中微动。这少年与鸟兽的互动太过自然,不像是普通的怜惜,倒像是……能听懂它们的话?他见过不少与动物亲近的人,但能达到这种默契程度的,实属罕见,除非拥有特殊的天赋。
“你好像很懂它的意思。”肖飞状似随意地问道。
少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像是被戳中了秘密,低下头小声说:“我……我从小就能听懂它们说话,鸟儿、兔子、松鼠……都能。”他顿了顿,抬头看向肖飞,眼中带着一丝不确定,“别人都说这是怪事,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肖飞摇摇头,微笑道:“这不是怪事,是天赋。能与生灵沟通,是很珍贵的能力。”
少年显然没听过这样的评价,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蒙尘的星星被拭去了灰翳:“真的吗?我爹娘说这是邪魔附体,不让我在外人面前显露……”
“他们只是不了解。”肖飞想起妖界那些能与万物对话的灵狐,想起灵界中与草木共生的精灵,“天地万物皆有灵,能听懂它们的语言,是与世界对话的另一种方式。”
少年听得入了迷,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话。那些被视为“怪异”的能力,在这个人嘴里,竟成了“珍贵的天赋”。他忍不住打量起肖飞,见他虽然穿着普通的旅人服饰,但眉宇间有种说不出的沉静与开阔,仿佛见过比这青山更广阔的天地。
“大哥,你不是普通人吧?”少年好奇地问,“你刚才给鸟儿敷药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你手上有光……还有,你说的‘妖界’‘灵界’,是传说里的地方吗?”
肖飞微微一怔,没想到少年会突然提到这些。他看着少年眼中闪烁的好奇,那是一种纯粹的、对未知世界的向往,像极了多年前的自己——那时他还只是个在山间采药的少年,偶然听到老者讲述五界的传说,便对着星空幻想了无数个夜晚。
“你知道五界的传说?”肖飞反问。
“知道!”少年立刻点头,语气兴奋起来,“村里的老人们经常讲,说除了我们住的人界,还有仙人居住的仙界,妖怪聚集的妖界,魔气森森的魔界,还有藏着万物灵气的灵界。他们说,五界之间有看不见的界限,偶尔会有仙人或妖怪到人界来……”他说着,又有些不确定地低下头,“不过大家都说那只是故事,当不得真。”
“不全是故事。”肖飞看着他,“仙界的云确实比人界的更白,妖界的草木确实能开出会唱歌的花,魔界的山峦下藏着能燃烧千年的火焰,灵界的湖水能照见人心底的愿望。”
少年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呼吸都屏住了。他能感觉到肖飞没有说谎,那些话语里带着一种亲历者的笃定,不像村里老人讲故事时的添油加醋。“你……你去过那些地方?”
肖飞没有否认,点了点头:“去过一些。”
“那……那轮回树呢?”少年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期待,“老人们说,五界的平衡全靠轮回树维系,它长在三界交界的地方,结着能让人转世的果子……是真的吗?”
提到轮回树,肖飞的目光柔和了许多。他想起树干上那些古老的纹路,想起那些汇聚了无数心愿的低语,缓缓道:“是真的。轮回树确实存在,它不仅维系着五界的平衡,还承载着所有生灵的记忆。”
少年的心脏“砰砰”直跳,脸颊因为激动而泛红。他从小就对这些传说深信不疑,总觉得天地那么大,不可能只有人界这一方土地。可村里的孩子都嘲笑他异想天开,连爹娘也不许他再提。如今,终于有人告诉他,那些传说都是真的,而且眼前这个人,还亲眼见过!
“大哥,你能……能给我讲讲吗?”少年的声音带着恳求,“讲讲仙界的仙人是什么样子,妖界的妖怪会不会吃人,魔界是不是真的像地狱一样……”
肖飞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光芒,那光芒里有好奇,有向往,还有一种隐隐的、想要探索世界的勇气。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踏上远行之路时的心情,那时他也像这样,对五界充满了懵懂的想象,带着几分忐忑,更多的却是无法抑制的冲动。
他笑了笑,在旁边的岩石上坐下:“好,我给你讲讲。”
于是,肖飞便从桃花林讲起,讲到人界庙会里老者口中的传说,讲到仙界瑶池的云雾与仙尊的赠礼,讲到魔界信使递来的和平之信,讲到妖界生灵节上载歌载舞的各族妖灵,讲到灵界镜面湖里映照的过去与未来,也讲到轮回树的低语和五界生灵共同的心愿。他没有刻意渲染惊险,只是平静地叙述着所见所闻,却让少年听得如痴如醉。
阳光渐渐升高,林间的雾气散去,蝉鸣愈发响亮。少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肖飞,仿佛被带入了那个奇幻的世界——他仿佛看到了瑶池里漂浮的莲花,听到了妖界生灵的歌声,感受到了轮回树散发出的温暖气息。
“原来……真的有那样的地方。”少年喃喃自语,语气里充满了震撼。
肖飞看着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尘。”少年立刻回答,“爹娘说我是从尘土里捡来的,就叫阿尘。”他顿了顿,鼓起勇气问:“大哥,你叫什么名字?”
“肖飞。”
“肖飞大哥,”阿尘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突然对着肖飞深深鞠了一躬,“你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肖飞微微一怔。
阿尘抬起头,眼中满是恳切:“我想亲眼看看你说的那些地方,想看看轮回树是不是真的能记住所有事,想听听妖界的花开出的歌声,想知道灵界的湖水能不能照出我的心愿……我知道我可能会给你添麻烦,我什么都不会,但我能听懂鸟兽的话,说不定在路上能帮上忙!”
他说得又快又急,生怕肖飞拒绝。说完,他紧张地攥紧了拳头,手心全是汗。他知道这个请求很冒昧,眼前这个人是去过五界的大人物,而自己只是个山野少年,可他实在无法放弃这个机会——这是他从小到大唯一的梦想。
肖飞看着阿尘,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加掩饰的向往和勇气,像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那时他也是这样,对着一位云游的老者恳求,想要知道山外的世界,想要看看传说中的五界。老者没有拒绝他,只是递给了他一张地图,说:“路要自己走,才知其中滋味。”
如今,他成了被恳求的人。
他想起轮回树的低语,想起五界生灵共同的心愿——和平需要守护,而守护,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就像人界的传说需要口耳相传,五界的平衡也需要一代又一代的人去维系。阿尘有与生灵沟通的天赋,又对五界有着纯粹的向往,或许,他正是那个可以接过这份责任的人。
培养新的守护者,让守护的信念传承下去,这本身就是守护五界的一部分。
肖飞沉默了片刻,阿尘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眼睛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以为自己的请求太过荒唐。
就在这时,肖飞忽然笑了,点了点头:“好。”
一个简单的字,却让阿尘瞬间愣住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愣愣地看着肖飞:“你……你答应了?”
“嗯。”肖飞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不过,路上会很辛苦,可能会遇到危险,也没有家里舒服。”
“我不怕!”阿尘立刻大声说,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芒,比刚才更亮,“再苦再累我都不怕!只要能看到那些地方,能跟着肖飞大哥你学习,我什么都能忍受!”他说着,又想起什么,连忙道:“我先把鹧鸪送到山洞里,马上就回来跟你走!”
他转身就要跑,又被肖飞叫住:“等等,你不需要跟家里说一声吗?”
阿尘的脚步顿住了,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低下头小声说:“我爹娘去年过世了,家里就我一个人。”
肖飞心中微暖,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更要好好跟你的朋友道别。”
阿尘用力点头,小心翼翼地捧起地上的鹧鸪,朝着山林深处跑去。他的脚步轻快,像一只挣脱了束缚的鸟儿,连背影都带着雀跃。
肖飞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里,嘴角噙着一丝欣慰的笑意。阳光穿过树叶,落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旅程将不再孤单。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阿尘回来了。他跑得满头大汗,背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包袱,显然是收拾了简单的行李。
“肖飞大哥,我准备好了!”阿尘跑到肖飞面前,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嗯,”肖飞看了看天色,“我们先下山,到前面的镇子补给些东西,再继续赶路。”
“好!”阿尘毫不犹豫地跟上肖飞的脚步,亦步亦趋地走在他身边。
两人沿着山道往下走,阿尘好奇地问东问西。
“肖飞大哥,我们先去哪个界啊?是妖界吗?你说妖界的兔子会送花,是真的吗?”
“以后会有机会去的。我们现在还在人界,先看看这里的山河。”
“哦……那仙人是不是都穿着白衣服,会飞?”
“不全是,有的仙人喜欢穿青衣,有的喜欢住在山里,跟普通人没两样。”
“那魔界……真的有好人吗?”
肖飞转头看了他一眼,认真地说:“五界之中,都有善恶,不能一概而论。魔界的生灵也渴望和平,就像人界也有坏人一样。”
阿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林间的风吹过,带着少年清脆的提问和肖飞温和的回答,远远地传开。偶尔有飞鸟从头顶掠过,阿尘会停下脚步,跟它们低语几句,然后笑着告诉肖飞:“它们说前面的山谷里有清泉,可以解渴。”
肖飞笑着点头:“那我们就去看看。”
阳光正好,山路漫长,却不再孤寂。一个是历经五界、心怀守护的旅人,一个是初出茅庐、充满向往的少年,他们的身影并肩走在青山绿水间,朝着未知的远方走去。
肖飞知道,这只是一个新的开始。未来的路还很长,会有更多的挑战,更多的感悟,也会有更多关于守护与传承的故事,在五界之间慢慢铺展开来。而身边这个叽叽喳喳的少年,终将在旅途中慢慢成长,成为一个真正的守护者,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
山风拂过,带来远方的气息,那是五界的召唤,也是传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