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水城异客
三日前的玄水城刚过了惊蛰,护城河的冰融得正欢,岸边的垂柳蘸着绿水抽出新芽。肖飞站在城楼上擦拭佩剑时,总觉得风里裹着股说不出的滞涩——就像上好的琴弦被人悄悄打了个结,乍听无异,细品却处处别扭。
\"在想什么?\"雅玲捧着刚温好的米酒走上来,她指尖凝着层淡淡的白气,将酒坛外的水珠都冻成了细碎的冰晶。这是她修的太阴诀独有的痕迹,从前在天庭时,仙娥们总爱围着她看指尖开出的冰花。
肖飞接过酒坛抿了口,酒液滑过喉咙时竟带了丝若有若无的腥甜。他皱眉看向城外连绵的黑雾山:\"魔界的瘴气已经漫到第三道结界了,按说此刻天庭该派援军来才对。\"
雅玲的指尖轻轻一颤,冰花簌簌落在城砖上。\"或许是天庭有别的安排。\"她轻声道,目光掠过肖飞鬓角新添的白发——那是上个月在蚀骨林为护她挡魔帝残魂时,被戾气蚀的。
他们已经在玄水城驻守了整整三年。三年前,魔帝在诛仙阵中被打散魂魄,却留下一缕残魂遁入魔界。玉帝命肖飞与雅玲率三千天兵追剿,谁知这一追便陷在了黑雾山外围的玄水城。起初还有天庭的补给和密令传来,可从半年前开始,所有联系突然变得断断续续,最后彻底断了音讯。
\"再等三日。\"肖飞将剑回鞘,金属碰撞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燕子,\"若三日内仍无消息,我们亲自闯蚀骨林。\"
雅玲望着他坚毅的侧脸,忽然想起当年在南天门初见时的模样。那时他还是刚飞升的神将,穿着银白的战甲,在众仙面前执剑立誓,说要荡平三界所有邪祟。而她是掌管月华的仙子,总爱躲在桂树后看他练剑,看他额角的汗珠坠落在云砖上,摔成细碎的仙光。
第三日清晨,玄水城的百姓刚打开门,就被广场中央的异象惊得纷纷后退。
原本用来祭祀的高台上,不知何时站了个穿着紫袍的仙人。那袍子是天庭三品以上仙官才能穿的云锦紫,袖口用金线绣着北斗七星,星光流转间,竟将周遭的日光都压下去几分。可奇的是,他站在那里,周身却没有半分仙人该有的清逸,反而像块被水泡透的木头,透着股说不出的僵硬。
\"那是...天庭的仙官?\"卖早点的张婶举着蒸笼布,蒸汽模糊了她的老花镜,\"看这气派,怕是来传旨的吧?\"
人群很快让开一条通路,肖飞与雅玲踏着晨光穿过广场时,紫袍仙官突然猛地转头,北斗七星的绣纹在他袖口剧烈地闪烁起来,像是活过来的蛇。
四目相对的刹那,仙官怀里抱着的玉圭\"啪\"地掉在青石板上。那玉圭是用昆仑山上的暖玉雕琢而成,边角圆润,此刻却在落地的瞬间裂开道细纹,露出发乌的内里。
\"肖...肖仙官!\"仙官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他慌忙去捡玉圭,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玉帝有旨,让你们即刻回天庭复命。\"
肖飞的剑在鞘中嗡鸣起来,他还没动,雅玲已经察觉到不对劲。正常仙官踏云而来时,周身会带着天界特有的清灵之气,可这紫袍人身上,却裹着层粘稠的阴翳,像极了蚀骨林深处的瘴气。
\"回天庭?\"肖飞向前一步,周身的灵力骤然暴涨,广场上的青石砖竟被震得微微发颤,\"我们在魔界查到魔帝残魂的线索,蚀骨林深处的血屠祭坛有异动,此时回天庭?\"
他的剑瞬间出鞘,寒光直逼紫袍仙官面门。那仙官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却梗着脖子道:\"玉帝说...五界平衡已有好转,无需再劳烦仙官们冒险。\"
\"平衡?\"肖飞的剑又近了寸,剑气割得仙官鬓角的发丝纷纷断裂,\"黑雾山的结界每夜都在被魔气侵蚀,玄水城西侧的村落已经被瘴气吞没,这叫平衡?\"
雅玲悄悄碰了碰肖飞的手背,冰凉的指尖带着微弱的灵力波动,将声音化作细线传入他耳中:\"他在撒谎。袍角沾的不是仙气,是蚀骨林的瘴气,闻着发甜,却能蚀人心脉。\"
她的目光落在仙官袖口,那里的北斗七星绣纹有处明显的歪斜,金线下面隐隐透出暗红的光。\"而且,\"雅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袖口有血屠的血魂晶碎片——看到那点红光了吗?只有用万人生魂炼化的血魂晶,才会有这种妖异的色泽。\"
肖飞握着剑柄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血屠是魔帝最忠心的手下,以生魂炼晶闻名,半年前他们在蚀骨林边缘截获过一块血魂晶,那里面封存的哀嚎声,至今还会在梦魇中响起。
紫袍仙官显然没察觉到他们的传音,还在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圣旨,动作间,腰间的玉佩滑了出来,在晨光中晃出抹诡异的绿光。
\"仙官请看,这是玉帝的亲笔...\"他的话没能说完,就被肖飞突然劈来的剑气打断。那道剑气并未伤他,只是精准地斩落了他腰间的玉佩。
玉佩摔在地上,碎成了七八块。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碎玉里爬出来的不是仙气,而是数不清的黑色小虫,它们落地后迅速化作青烟,空气中顿时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
\"这不是天庭的玉佩。\"雅玲冷声开口,她指尖凝出的冰花此刻竟泛着淡红,\"是用百鬼的指骨炼化的邪物,专门用来模仿仙气的。\"
紫袍仙官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他突然怪笑起来,笑声尖锐得像指甲刮过琉璃:\"既然被识破了,那也不必装了。\"
话音未落,他身上的紫袍突然裂开,露出底下漆黑的魔气。原本还算端正的五官开始扭曲,眼眶里渗出暗红的血,袖口的北斗七星绣纹彻底炸开,露出里面嵌着的血魂晶碎片——那些碎片正在发光,隐约能看到里面封存的无数张痛苦的人脸。
\"血屠大人说了,只要拿到肖仙官的魂魄,就能助魔帝重聚残魂。\"他的身体在魔气中越变越高,手指化作尖利的爪子,\"至于雅玲仙子...你的太阴灵体,可是滋养残魂的最好养料。\"
广场上的百姓早已吓得四散奔逃,张婶的蒸笼滚落在地,白胖的包子被踩得稀烂。肖飞将雅玲护在身后,剑身上的灵光越来越盛:\"半年前断我们补给,伪造天庭密令的,也是你们?\"
\"是又如何?\"魔化的仙官狞笑着,周身的魔气突然暴涨,\"天庭?现在的天庭早就自身难保了。你们以为玉帝为什么迟迟不派援军?他老人家怕是连自己的宝座都快坐不稳了。\"
雅玲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昨夜观测星象时,北斗第七星的位置出现了异常的偏移,那是天庭有大变故的征兆。当时她只当是自己看错了,此刻想来,恐怕...
\"少说废话!\"肖飞的剑带着破空之声刺向魔怪,\"今日就让你尝尝诛仙阵的余威!\"
剑气与魔气碰撞的瞬间,整个玄水城仿佛都晃动了一下。雅玲趁机绕到魔怪身后,指尖的冰花化作无数细针,精准地刺向他后心——那里是魔气最薄弱的地方。
魔怪惨叫一声,回身一掌拍向雅玲。肖飞见状,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挡在她身前,魔气结结实实打在他背上,疼得他眼前发黑。
\"肖飞!\"雅玲扶住他,看到他嘴角溢出的鲜血滴在青石板上,竟化作了黑色的火焰。
\"快走...\"肖飞推着她的手,声音微弱,\"去蚀骨林...找血屠的祭坛...那里有真相...\"
魔怪一步步逼近,狂笑道:\"真相?等你们成了血魂晶里的养料,自然会知道所有真相!\"
就在这时,雅玲突然注意到魔怪脖颈处有块皮肤颜色异样。那处的魔气格外稀薄,隐约能看到底下有个青色的印记——那是天庭禁卫军的刺青,形状像朵半开的莲。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半年前失踪的那支负责传送密令的禁卫军...
\"肖飞,看他脖子!\"雅玲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他是被魔气控制的天兵!\"
肖飞猛地抬头,果然看到那朵青莲刺青。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惜,随即被决绝取代:\"雅玲,用月华之力净化他体内的魔气,我来牵制!\"
雅玲点头,双手结印,月光般柔和的灵力从她掌心涌出,如同潮水般涌向魔怪。那魔怪在月光中痛苦地嘶吼,身上的魔气渐渐消退,露出底下穿着银甲的天兵模样。
\"是...是李副将...\"雅玲认出了他,那是当年跟着他们一起下凡的禁卫军统领,半年前说要回天庭求援,从此杳无音讯。
李副将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他挣扎着看向肖飞,嘴唇翕动着:\"玉帝...被...被...\"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脖颈处的青莲刺青迅速变黑,整个人瞬间化作飞灰。只留下那块从袖口掉落的血魂晶碎片,在地上发出幽幽的红光。
肖飞弯腰捡起碎片,触手冰凉,里面封存的生魂正在发出无声的哀嚎。他握紧碎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看来,我们必须立刻闯蚀骨林了。\"
雅玲望着李副将消失的地方,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那些被他们视为希望的援军,原来早就成了祭坛上的牺牲品。
\"等等。\"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块晶莹的玉佩,那是临行前玉帝赐的,说危急时刻可凭此联系天庭,\"我试试这个。\"
玉佩被灵力催动,发出柔和的白光。可片刻后,白光突然变成诡异的血红,上面浮现出几行扭曲的字:
速归天庭,违令者,斩。
字迹歪歪扭扭,像极了李副将被魔气控制时的模样。
肖飞将玉佩捏碎,碎片在他掌心化作青烟:\"看来,天庭也不是我们该去的地方了。\"
夕阳西下时,玄水城的百姓们看到,他们的守护神肖飞与雅玲,背着剑走进了城外那片终年弥漫着瘴气的黑雾山。有人说看到雅玲仙子的裙摆上沾着星光,有人说肖将军的剑鞘里藏着明月。
只有张婶知道,他们走之前,肖将军帮她捡起了滚落在地的蒸笼,还笑着说等他们回来,要吃刚出笼的肉包。雅玲仙子则在她的蒸笼里放了片冰晶,说能让包子保温三日。
三日后的蚀骨林深处,血屠祭坛上。
肖飞与雅玲望着祭坛中央那面巨大的血魂晶,里面封存着无数熟悉的面孔——有禁卫军的士兵,有传送密令的仙官,甚至还有当年总爱跟在他们身后的小仙娥。
而在血魂晶最中央,隐约能看到个穿着龙袍的身影,正被无数魔气缠绕着。
\"玉帝...\"雅玲捂住嘴,泪水无声滑落。
血屠从阴影中走出,拍着手笑道:\"没想到吧?你们拼死守护的天庭,早就成了魔帝重聚的养料。\"他晃了晃手里的紫袍,上面的北斗七星绣纹在血光中活了过来,\"那封回天庭的旨意,其实是请你们来陪玉帝的。\"
肖飞的剑再次出鞘,这一次,剑身上不仅有灵光,还多了层决绝的血色:\"那我们就送你们一起上路。\"
剑光与血光在祭坛上碰撞,映红了蚀骨林终年不散的瘴气。雅玲站在肖飞身边,指尖的冰花第一次带上了凌厉的杀意。
他们不知道这场战斗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能否活着走出蚀骨林。但他们知道,有些东西,比性命更重要——就像当年在南天门立下的誓言,就像玄水城百姓眼中的希望,就像此刻紧握在一起的双手。
血魂晶里的玉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动了动。而在遥远的天庭,南天门的铜钟突然无风自鸣,惊起了一群沉睡的仙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