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我来看看。”
面对这群毫不客气的家伙,饶是阿蜜德素来以悲悯和耐心着称。
此刻也彻底没了维持表面平和的心思。
她清丽的脸上覆着一层薄霜,声音虽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感,仿佛在驱散扰人的蚊蝇。
只是在擦肩经过阿尔迦娜身旁时。
阿蜜德脚步微顿,目光并未偏移,只是用极其平淡、近乎公事公办的语调,丢下一句:“公会来人找你们了,你们赶紧去解决。别老是聚在这里耽误我治疗病人。”
那冷淡的语气,与她平日里对病人的温和判若两人。
显然是被“庸医”二字彻底惹恼了。
而病床上的禾苗,在看到阿蜜德那标志性的洁白神官袍和沉静面容的瞬间,仿佛在惊涛骇浪中终于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巨大的慌乱和身体异变的惊骇找到了宣泄口,一股强烈的依赖感油然而生。
要知道,以往被老妈揍得狠了,她的小短腿跑得最快的地方就是阿蜜德姐姐的眷族。
有时候伤得重了,阿蜜德姐姐还会亲自牵着她的小手回家,板着脸替她向老妈“讨公道”。
在一众或严厉或唠叨的长辈中,阿蜜德和碧翠丝阿姨就是她最温暖的港湾。
“阿蜜德姐!”
禾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和浓重的急切,小手忍不住伸出去,似乎想抓住阿蜜德的衣角。
“大家都好奇怪,妈妈变得……变得好温柔!而且,而且我的身体也好像缩小了!你看我的手,你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急切地把自己那双变得小巧柔软的手举到阿蜜德眼前。
仿佛那是证明自己遭遇离奇事件的最有力证据。
“姐?”
阿蜜德听到这个久违的、带着十足孩子气的称呼,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她依言上前,俯身仔细端详着禾苗。
少女稚嫩的脸上写满了真实的困惑和惊惶,那双大眼睛里盛满了不安的涟漪,完全不似作伪。
阿蜜德心中的愠怒被眼前孩子纯粹的求助目光冲淡了些许。
她习惯性地、带着安抚意味地伸出手,轻轻揉了揉禾苗柔软的发顶,温声道。
“别怕,我知道了。”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柔和,像一阵和煦的风,试图拂去禾苗心头的恐慌。
起初,阿蜜德只当是小禾苗年纪太小,骤然经历变故,或许是受伤的后遗症?
导致思维有些混乱,分不清现实与幻觉。
她那双蕴含着治愈之力的手再次覆上禾苗的额头。
一丝丝温暖柔和的魔力如涓涓细流般探入禾苗体内,沿着经络和意识小心地游走、探查。
她检查得格外仔细,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异常。
然而,魔力的反馈清晰而平稳——除了外伤初愈的虚弱,禾苗的身体和意识海都清澈见底,没有任何混乱、损伤或者异常魔力的痕迹。
这个结论让阿蜜德自己也感到了几分费解。
就在阿蜜德反复确认、眉头微蹙陷入沉思之际,禾苗也从最初的极度慌乱中稍稍找回了理智。
体内那熟悉力量的彻底消失,身体不可思议的变小,妈妈反常的温柔……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她脑海中飞速旋转、碰撞。
忽然间,一个模糊却异常清晰的念头,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猛地照亮了她的意识!
这情景……这情景怎么那么像小时候,父亲在星空下抱着自己,讲述的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
那些关于时空穿梭、灵魂回溯到过去身体里的奇妙传说?
当时她只当是哄孩子睡觉的童话,可现在……
“难……难道……”
禾苗喃喃自语,原本盛满惊惶的大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如同被点燃的星辰,迸射出难以置信却又充满狂喜的光彩。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兴奋感瞬间冲垮了所有的不安和困惑。
她猛地攥紧了小小的拳头(虽然依旧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心脏在小小的胸腔里“咚咚咚”擂鼓般狂跳起来。
如果这猜想是真的……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这怕不是要起飞啊!
无数关于未来的信息、可能的机遇、可以改变的遗憾……像绚烂的烟花在她脑海里炸开!
“我没事了,阿蜜德姐!”
禾苗脸上那灿烂得有些过分的笑容,以及语气中几乎要满溢出来的轻松和兴奋,让阿蜜德微微一怔。
这孩子刚才还惶恐不安得像只受惊的小鹿,怎么转眼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这情绪变化的速度,简直比欧拉丽最善变的天气还要快上几分。
不过,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治疗师,阿蜜德更相信自己的诊断结果。
她再次不动声色地用魔力感知扫过禾苗的身体,确认那确实只是外伤初愈的虚弱,并无其他隐疾或精神紊乱的征兆。
虽然心底仍存着一丝对禾苗巨大情绪转变的疑惑,但身体无恙是事实。
她压下心头的疑虑,转向一直坐在床边、神情复杂的芭婕,恢复了专业的口吻,仔细叮嘱道。
“小孩刚醒,身体还很虚弱,需要静养。注意观察她的状态,饮食要清淡温和,有任何不适或者……异常,立刻来找我。”
她的目光在芭婕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职业性的审视。
叮嘱完毕,阿蜜德转身准备离开病房。
只是在踏出房门前,她的脚步又不自觉地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再次悄然落回芭婕身上,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
这好奇并非无的放矢。
实在是因为“黑”这个名字,最近在欧拉丽掀起的风暴太过猛烈,其喧嚣程度,简直到了令人无法忽视的地步。
即使她阿蜜德把自己关在诊所里,试图用厚厚的魔法书隔绝外界的纷扰,那些关于“黑”的惊人战绩、离奇传闻,甚至是各种夸张的绰号,也总能像无孔不入的风一样,钻进她的耳朵里。
更别提隔三岔五就上演的、震动整个地下城的“战争游戏”了。
作为欧拉丽首屈一指的治疗师,阿蜜德几乎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她或许是这座城市里最“了解”黑的人了。
当然,这种了解仅限于他那副饱经摧残的身体构造和令人咋舌的受伤频率。
在这个充满了冒险者的城市里,受伤是家常便饭,但像黑这样,几乎把“三天一小伤,五天一大伤”刻进骨子里,把挑战极限和生死边缘当成日常娱乐的奇葩,她从业这么多年也只见过这么一个。
每次看到黑被抬进来时那副凄惨模样,她都忍不住怀疑这人是不是对疼痛有什么特殊癖好。
因此,阿蜜德内心深处一直盘旋着一个巨大的问号: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受得了这种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是在找死就是在找死路上的男人?
这得需要多么强大的神经和……嗯,特殊的审美?
眼前这位自称禾苗母亲、周身散发着强大而内敛气息的女性,似乎就是答案的一部分。
可惜,对方脸上那层薄薄的面纱,像一层神秘的迷雾,巧妙地遮挡住了她的真容,让阿蜜德无法一窥究竟。
只能从那面纱边缘偶尔泄露的惊鸿一瞥中,窥见线条优美的下颌轮廓,以及那双沉静眼眸中偶尔流转的深邃光芒。
仅仅是这惊鸿一瞥,便足以印证阿蜜德的猜测——这绝对是一位气质卓然、姿容出众的大美人。
这让她心中那份关于“黑的女人”的好奇,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浓郁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