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
北风卷着帘栊,一道颀长身影悄没声地落进书房。
魏刈正在案前拆信,听着动静头都没抬,语调淡淡:“裴家都乱成粥了,你真不打算回去瞅瞅?”
刚在椅子上落定的裴承衍一脸郁卒,烦躁地甩开骨扇遮了半张脸。
“我来这儿图的就是个耳根清净,怎么你也非揪着我不放?”
魏刈像是听了什么趣闻,终于抬眼瞥他,道:“整个帝京,除了皇宫,我这相府怕是最热闹的地,你偏往这凑?”
裴承衍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长吁口气。
“我都好几天没睡个囫囵觉了,您就行行好,让我眯会儿成不?”
魏刈颔首:“只要你能睡得着,我自然没意见。”
裴承衍噎了下,拿下扇子,神色复杂地睨过去。
“……都是兄弟,你非这么戳心窝子?”
魏刈重新把目光落回信纸。
“你那位亲大哥不也没让你省心?倒来怨我了。”
裴承衍绝望地阖上眼。
换做旁人见了,怕是要惊掉下巴。
这位在帝京花丛里横着走的浪荡公子,也有吃瘪的时候。
半晌,裴承衍才闷声嘟囔:“血缘这玩意,又不是我能挑的。”
他这些时日躲着没回裴家,整日在外头东吃西住,就为了躲开家里那些糟心事儿。
可任凭他怎么躲,各样消息还是跟长了腿似的往他耳朵里钻。
“我倒是想撇干净,可他今儿当街耍酒疯,我想不知道都难。”
勇毅侯世子当街撒泼的事儿,早成了帝京茶余饭后的谈资。
看笑话的人一堆,裴承衍也被连累得没处躲。
不用回去,他都能脑补出裴家现在鸡飞狗跳的模样。
魏刈沉吟片刻,缓缓道:“陛下虽贬了孟才人,也把二皇子流放了,却没动嘉敏公主。”
不知是顾着情面,还是姬帝对这个女儿心软了,抑或是……另有隐情。
但只要嘉敏公主的身份还在,在裴家就依旧有分量。
不然也不会跟裴砚秋闹得那么僵。
明眼人都能猜出他们为啥闹掰。
“她那脾气跟孟才人一个模子刻的,不达目的不罢休,你真不回去瞧瞧?”
裴承衍眉头拧成个疙瘩,好半天没吭声。
越想越心烦,他唰地合上扇子抵在额头上:“算了。估摸着她也闹不了几天,再说我这时候回去,我那大哥指定更看我不顺眼,我何苦去讨嫌。”
打小他就是挨训的那个,裴砚秋却深得器重,风光无限。
裴承衍早就习惯了。
这些年逍遥惯了,他才懒得回去收拾那烂摊子。
魏刈没再劝。
裴承衍静了会儿,见他一直盯着那封信,也起了好奇心。
“谁的信让你看这么久?该不会是苏二小姐的墨宝吧?”
他敲了敲下巴,语气带点揶揄:“你们都在帝京,你的人明着暗着护着她,有话直接见了说便是,何必搞这么麻烦?”
魏刈抬眸看他一眼。
裴承衍啧了声:“这么看我作甚?我说的不对?现在谁不知道苏二小姐舍命救你?你就偷着乐吧。”
“是漠北巴图小儿子的信。”魏刈淡声打断。
“斡———我去!?”
裴承衍惊得直接从椅子上滑下来,忙扶着桌角才站稳,也顾不上疼了,几步凑到案前:“巴图的小儿子——斡勒!?”
魏刈往后一靠,很大方地把信递给他。
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鞑靼文,裴承衍倒抽一口冷气,不敢置信地瞪着魏刈。
“你疯了?这时候跟斡勒暗通款曲,万一让人知道,那———”
“你这不就知道了?”魏刈挑眉。
裴承衍语塞,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往后退了半步,手指颤巍巍指着魏刈。
“你你……你故意的!?”
他不过随口一问,哪想到这人这么狡诈,直接把他拖下水!
“我可啥都不知道!”裴承衍立马表态,“鞑靼文我认都不认识!”
魏刈了然:“那我念给你听。”
“打住!”
裴承衍悔得肠子都青了。
好好在摘星楼跟姑娘们喝酒不香吗?非得来这!
这人不给他出主意就算了,还把他往坑里带!
魏刈微微一笑,随手摸出个火折子,把那信烧了。
看着袅袅白烟升起,裴承衍发了怔:“你、你就这么把信烧了?”
“留着给你送进宫?”
“……”
裴承衍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我跟你没法做兄弟,真的。”
魏刈也不拦他,慢悠悠道:“斡勒的使团已经到了城外,明日城门开,他就率人进京。”
裴承衍脚步一顿:“这跟我有啥关系。”
魏刈点头:“是跟你没关系,但跟斡勒有关系。他暗地写这封信,就为了这个。”
裴承衍皱眉侧头。
“无非是他们兄弟内斗,说到底是他们自个的事,为啥给你写信?”
魏刈没说话,从案下抽屉里又摸出一封信。
裴承衍瞅见那熟悉的字迹,一惊:“这是……”
“边疆的消息。”
魏刈没明说,裴承衍却知道,是魏轼的信!
“巴图病情蹊跷,先前派了好几拨人去打探,都没结果。没想到,倒先收到斡勒的信。”
魏刈屈指叩了叩信纸。
“这次鞑靼使团来帝京,怕是不太平。”
“所以呢?”裴承衍不解,“斡勒给你写信,想干啥?”
魏刈笑了笑:“自然是求我帮忙。”
“帮忙?难不成———”
裴承衍心里有了猜测,惊得心跳都快了。
“他不会是想借你的手对付斡勒吧?!他疯了?凭啥觉得你会答应?”
魏刈静静看他。
裴承衍心猛地一沉。
“难不成———和裴家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