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险峻,林木掩映。
乳白的雾岚在半山腰游弋,林间已染上秋意。
苏欢抱着苏芙芙踏下马车,静静凝望前方。
这是三年来,她头一遭踏足此地。
往昔无数次揣想今日情景,可真到了此刻,
心底却异常平静。
苏芙芙默默攥紧姐姐的手,眼底清澈如溪。
她对爹爹娘亲没什么印象,对兄长的认知也只停留在姐姐偶尔提及的只言片语里。
但她知道,那是姐姐最亲的人,亦是她最亲的人。
苏欢沿着山路拾级而上,步履轻缓却透着坚定,苏芙芙始终亦步亦趋。
途中苏欢想抱她上去,却被苏芙芙摇着头拒绝了。
树影斑驳交错,山风送来凉意,偶有几声鸟鸣啼啭,更衬得这片山林静谧得仿佛能听见时光流淌。
终于,苏欢停下脚步。
苏芙芙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立着三座坟墓。
墓碑上刻着名号,末尾的立碑人字样尤其刺目。
——当年的后事是苏崇岳操办的,时至今日,仍留着他的印记。
这里似乎久无人至,坟茔旁杂草疯长,透出几分萧索的孤寂。
“爹爹,娘亲,阿兄,我回来了。”
苏欢轻声开口,墨黑清亮的眼底似有深潭无波。
四下无人应答。
每一个字,都成了永远落不进回音的独白。
苏欢唇角微弯:“芙芙也来了,如今她都长这么高了,你们要是见着,定会觉得她顶顶可爱。”
小囡囡抱住她的手,软乎乎的脸蛋在她手背上轻轻蹭了蹭,眼睛却牢牢盯着那三座坟茔。
她半点也不害怕。
苏欢垂眸,指尖摩挲着她的发顶。
“景熙和景逸还在太学上课,等过些日子他们放旬假,我再带他们一同过来。”
“景逸向来懂事,很让人省心,就是景熙那性子顽劣,这段时日蹿个蹿得厉害,也不知这次在太学能安分几日。”
她絮絮说着家常琐事,仿佛只是久别重逢,正坐在窗前闲话往昔。
三年光阴,太多事翻涌如潮。
可她终究只捡了些细碎小事来谈,至于其间的刀光剑影、惊涛骇浪,却未吐露只言片语。
“……到底是我回来得迟了。”
说到此处,苏欢沉默良久,忽而又浅浅一笑。
“不过爹爹娘亲定不会怪我,至于阿兄———”
怕是要狠狠训她一顿。
在她那位阿兄眼里,她素来体弱,便是雪后出门多走两步受了风,都算犯了大错,若被他撞见,少不得要念叨半日。
“阿兄,我如今不怕冷了。”
声线渐轻,最终消散在林间,唯有穿林而过的风声簌簌,在人心头拂过微澜。
也不知过了多久,暮色渐沉。
苏欢凝望着前方,声线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爹爹放心,苏崇岳还活着。他这条命,我留着有用。待寻到幕后之人,真相水落石出,昔日所受之苦,我定要他们千倍奉还。”
只让苏崇岳一人赴死,终究太便宜他们了。
言罢,她俯身叩首,苏芙芙也跟着有样学样。
额头触到冰冷的地面,苏欢闭上眼,一字一顿道:“只需再等些时日,欢儿定会带你们归家。”
······
暮色四合,寒意从四面八方漫来,将人紧紧裹住。
碧儿又望了眼前方紧闭的朱门,低声劝道:“小姐,要不咱们先回去吧?您身子弱,再这么干等下去,仔细受了寒。”
苏黛霜脸色苍白如纸,闻言却执拗地摇头。“今日若等不到她回来,我断不会走!”
碧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继续陪着她枯等。
在她看来,两家早已恩断义绝,苏欢就算回来了,也断不会出手相助。
自家小姐这不是拿热脸去贴冷屁股吗?
折腾了一日,又从昼间站到入夜,碧儿的双腿早已酸胀难忍。
她悄悄活动着腿脚,瞧着苏黛霜倔强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泛起些埋怨。
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闹得那般难堪?
如今这般低声下气地来求情,简直是颜面尽失!
苏黛霜其实也等得焦躁,可眼下她早已别无他法。
“碧儿,你再去问问,她今日可是真不打算回来了?”
碧儿心里老大不乐意。
苏府的下人对她们态度冷淡至极,先前她已去问过四回,对方都只说不知,如今再去第五回,除了继续遭人白眼,还能如何?
她挪不动脚,劝道:“小姐,她多半是故意躲着您呢,您再等下去,又有什么用?”
苏黛霜冷冷剜她一眼:“怎么,如今我的话也不管用了?”
碧儿暗暗撇嘴,别过脸去:“奴婢也是为您身子着想,您要是累垮了,往后———”
她嘴上说着恭敬话,眉眼间却满是不耐。
苏黛霜气极反笑。
好得很!
如今连个小丫鬟都敢违逆她了!
大树倾倒猢狲散,爹爹流放瘴江,此生能否归来未卜,弟弟也没了,连个能为她撑腰的人都没了!
其实她早察觉这些下人蠢蠢欲动的心思,只是先前无暇顾及,可如今———
苏黛霜死死盯着她:“我的话你听不懂?”
碧儿吓了一跳,这才生出些惧意,嘴上仍忙着辩解:“小姐,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只是担心您……”
她这才磨磨蹭蹭地挪动脚步。
苏黛霜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意。
此刻还在宁安巷,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绝不能失了方寸。
只要等到苏欢回来……她有的是法子将她拖下水!
恰在此时,巷尾传来马车辘辘驶来的声响。
苏黛霜心头一震,猛地转头望去!
她立刻快步迎上前:“堂妹!”
小厮扬鞭的手顿住,见到突然冒出来的苏黛霜,也是一怔。
“苏大小姐,您怎么在这儿?”
苏黛霜懒得理会他,目光直直锁向马车。
车帘垂落如幕,里头的人似乎全无与她交谈的意思。
苏黛霜扬声道:“堂妹!你当真要眼睁睁看着我家家破人亡,也不肯伸把手吗!”
只要她苏欢还要些脸面,就不该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可车厢内依旧寂静无声。
苏黛霜踉跄几步撞向车厢,颤抖的手已抓住冰凉的帘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