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并排横着两根铝合金晾衣杆。
杆上挂满了湿漉漉校服,蓝白相间的布料在夜风里阴沉沉地晃。
校服领口、袖口、胸前校徽的位置全都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王准粗略一数,至少二十来件。
不敢离阳台太近,他示意小黑后撤半米,随即抬手,抡圆了臂——
洋娃娃破空飞出!
只是王准手臂上,仍旧缠了一些甩不出去的白线。
“啪!”
布脸撞进整排湿校服,像一块生肉拍进案板。
下一秒,所有校服同时止住摇晃。
滴水声也停了。
二十多件蓝白衣襟齐齐转向娃娃嵌入的位置,就像……就像存在二十多位看不见的学生,正低头审视飞来的异类。
诡异的校服,没有让王准失望。
离娃娃最近的两件校服袖管忽然就‘活’了。
袖口猛地鼓起,一左一右卷住娃娃的脑袋和腰,“唰”地反拧半圈,把它死死勒进衣堆。
紧接着,一股冰冷的拉力顺着白线直窜到王准手腕。
它在自救,它想让王准拉它出去!!!
王准上半身被拽得往前一扑,胸口狠狠撞在阳台栏杆上,黑伞也被拖得向下滑了半米。
“张烨,帮我弄断它们!!!”
“我、我也没有刀……怎么弄?”张烨急得声音直打颤。
“用牙咬!”
王准吼得极短。
“牙……牙?”
“不然呢?老子又没有牙!!!”王准暴喝,他注意到那些湿校服正集体鼓胀,袖口蛇一样昂起,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缓缓探来。
“快!!!”
张烨一瞬发狠,低头叼住那几根白线,下颌猛地一合,左右磨动——
“嘣!嘣!”
白线一根接一根崩断,断口弹在嘴角,割出细血口。
他顾不上疼,又换口咬住最后一股,脖颈青筋暴起。
“啪——”
最后一根线断裂的瞬间,王准手臂恢复了自由。
张烨吐掉嘴里线头,唇边渗出血丝,却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断……断了!”
不用提示,小黑全身一抖,两人一伞迅速拔高,将滴水校服和娃娃远远甩在身下。
危险脱离!
现在,王准对这些亮光的房间彻底失去了兴致——
有用的信息没捞着,反倒溅了自己一身腥。
他抬手示意,小黑默默后掠,将墙体与几人的间距拉到三米有余。
接着,全速上升。
张烨的眼皮被风拍得下翻,他不得不低头,重新闭眼。
在王准的视野中,楼层像被抽掉地基,一格一格地往下坠。
与此同时,楼顶的微光正迅速放大。
近了,更近了!!!
王准‘心跳’开始加速,他仰着头,目不转睛。
上头到底有什么?
有鬼,还是有神?
他突然生出了一种‘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恍惚,他也明白了某些科研狂魔的行为——
不为钱、不为利,甘愿在实验室里熬干眼睛,只为了在数据的尽头窥探一眼宇宙的脉搏。
这个‘道’,还是他妈的够劲!!!
最后攀升的那五分钟,像被拉长的橡皮筋——
小黑终于一个侧翻,伞骨发出疲惫的“咔啦”,两人被轻轻卸在了楼顶天台的围墙内侧。
伞布皱成软塌塌的黑翼,她几乎摊成一张薄影,贴在地面上。
王准单膝下蹲,掏出了一大堆甜食堆在她面前。
小黑两条胳膊软绵绵地垂着,她缓了好几秒才抬起指尖,颤颤地抠住一袋草莓软糖的锯齿口。
“呲——”
包装袋撕开,甜味冒了出来。
她将软糖倒进口中,伞顶的位置鼓动了两下。
能吃……就没事!
王准心头微松,视线从小黑身上移开,跟着仰起——
头顶,是黑压压的……
黑压压的什么呢?
他找不到合适的词。
那东西庞大到超出人类的尺度,像一块没有边界的灰黑色湿布盖在头顶,连风都被压得发闷。
王准仰得脖子发酸,仍看不到它的边。
视线所及,只剩一片缓缓蠕动的暗面,偶尔有光斑在那深处闪一下,随即被更深的黑吞回去。
“这是……天吗?”
张烨瘫坐在地,脖子后仰到极限,他瞳孔里只映出一片翻不动的黑。
物体一旦大得超过认知,人就无法在脑子里把它拼成完整形状。
“黑色的天?”
王准低声重复,随即摇头。
那绝不是天——
天不会垂得这么低,也不会像一块被水泡软的绒布。
它更像某种不知名的巨物,横亘在天空原本的位置,只留一层薄缝。
于是,微光得以沿着它起伏的褶皱漏下来,稀却亮。
“渺小至极。”
这是王准仰望巨物时,脑中唯一蹦出的词。
不是形容词,是判决。
他忽然觉得,自己、张烨、小黑,乃至整栋楼,都比不过它褶皱里的一粒霉尘。
渺小到极致的念头,像黑潮倒灌,瞬间淹没了所有尺度。
几乎要把给自己想没了——
王准双膝不受控制地发软,视野边缘开始泛白,仿佛下一秒就会自愿解体,化作尘埃飘向那无边黑幕。
“停!!!”
一声暴吼,王准强迫目光垂落,将自己从崩溃的边缘拽了回来。
他随即转身,挡住张烨还僵在空中的视线,反手一巴掌扇在对方后脑勺。
“先别看!等习惯一段时间再说——”
头顶那片黑色巨物本身并没有蛊惑人心的神力,它只是单纯的‘存在’。
庞大到让大脑自动短路。
可越盯,越像往无底洞里跳。
王准不敢放任那股自毁般的眩晕蔓延,他扯住张烨的衣领,逼对方看地面上的砖、看伞,看零食袋——
看一切能把尺度拉回人间的参照物。
“那……那是个什么东西?”张烨喘得像刚被捞上岸的鱼,冷汗顺着下巴滴。
“我也不知道。”
“先不说那个,我电量好像有点不足……”王准的电量指示灯正一闪一闪地发出刺眼红光,“还剩15%,你有没有办法?”
听到这话的张烨愣在原地,肩膀瞬间塌了下去——
一路上,他都在刻意忽略电量的问题,仿佛只要不去想,它就不存在。
可现在问题真的摆在眼前时,他必须得醒来!
王准要是断了电,他自己也等于被判了死缓。
在这个诡异的世界里,张烨好不容易才等来了一位不算同类的‘同伴’。
如果死亡不可避免,他宁可自己先死,也不愿意最后一个人在饥饿、孤独和恐惧中化成灰!!!
“你放心,我是工程师……”张烨垂着头,手指攥紧。
“我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给我一点时间,一定能!!!”
最后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