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眼花了吗?”姚警官半倚在副驾的车窗边,打火机“哒”地一声窜出火苗。
他低头把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白雾顺着鼻腔漫出来。
隔着车窗,他屈起指节,轻轻叩了两下,声音带着点戏谑:“哎,机器人兄弟,刚才那俩人你看见没?就站那儿,嗖一下又没了……”
“我就说,非必要的时候还是得少来墓园这种地方。”姚警官收回手,冲远处一排的灰白墓碑笑了笑。
那两道影子一闪而逝,十有八九是扫墓人弯腰点香烧纸,没必要大惊小怪。
案子见得多了,他早就把‘鬼神’俩字从字典里撕掉。
此刻的王准正被另一件事牢牢牵着,既没侧身,也没抬眼,自然错过了姚警官口中那两道一闪而逝的人影。
他脑中反复回放的是对方刚才那句随口玩笑——
“没那个机器人聪明……”
‘那个机器人’指谁?
若指的是伊琳娜,便意味着姚警官、或警方已与她有过接触。
那她有没有暴露?
从姚警官的神情上来看,好像并没有起疑心。
嗯,得找个由头,让陈九亚把伊琳娜给接过来。
半个小时后,陈九亚双手托着一只深色木盒,钻进驾驶座。
“骨灰罐?”姚警官顺手带上后排车门。
“嗯。”他将盒子放在副驾王准的脚边,系好安全带,“接下来去公寓,安置完就跟你回局里,行吧?”
“可以。”
姚警官点头,目光在那只盒子上停留一秒,随即移开。
公寓房间内,三名施工师傅正等得百无聊赖。
门一开,就见业主抱着骨灰盒,后面紧跟着机器人和穿着警服的警察。
师傅们一愣,原本要迎上去的脚步硬生生刹住,彼此尴尬地对视一眼,谁也没敢先开口。
给死人封阳台,说到底并不触犯哪条法律,却能把左邻右舍膈应得够呛。
谁家愿意跟‘灵堂’做邻居?
可再膈应也拦不住。
房产证上白纸黑字写着业主姓名,阳台属于私人产权,只要不动承重墙、不扩面积,物业连敲门的理由都找不到……
最多在业主群里发几句不痛不痒的‘温馨提示’,再派保安巡逻时远远张望两眼。
那这位——警察同志是来做什么的?
“陈总……”
领头的师傅往前迈了半步,搓着手,眼神往姚警官那边飘了一下。
“没事,你们照常施工。”陈九亚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姚队长就是过来陪我看看,马上就走。”
“可以可以,我跟您再确认一下,整块阳台用砖砌封死对吧?”
“嗯。”陈九亚点头,“要花多长时间?”
“六平米左右,大概一天半就能完工。”师傅一边说一边招呼同伴拉尺、弹线,“其余房间的窗户也一起封吗?”
“全封。”
陈九亚回答后,将骨灰罐轻轻放到靠墙的方桌正中央。
桌后的墙壁上贴着一朵白绸假花,殡仪馆常见的那种,左右各立一支红色的电子蜡烛。
东西差不多齐了,就差一个牌位和照片。
他抬手摆正罐身,又补了一句:“灵堂在这边,你们别碰,也别踩这条过道。”
师傅们都是讲规矩的人,见业主将灵堂布置好,他们自觉排成一列,依次上前,腰背一弯,三鞠躬。
连姚警官也被气氛带着,上前补了一个。
……
回到警局,主问人没换,仍是姚警官。
依旧是车里那套问题,连顺序都没变,只是更详细了些,并且每个回答被记录员敲进电脑,再让陈九亚签字、捺指纹、同步录音录像。
整整两个小时,流程才走完。
“伊琳娜在哪?”
陈九亚一上车,憋了好久的王准终于问出了这句。
“什么娜?”
“噢!那台机器人对吧?”
“我进去再问问。”陈九亚恍然,推开车门又折回警局。
再出门的时候,还是只有他一人。
“他们说还没有完成取证工作,两天后再给我开返还清单来领……应该不碍事吧?”
“不知道,我担心她一个人会有危险……”王准提前拿了人家的道具,要是完全不管不顾,有点说不过去。
“那我明天让总公司给他们施压,机器人又不是凶手,没道理押着不放。”
王准点头。
“王队,你觉得我公司的员工是被……鬼杀死的吗?”陈九亚揉着眉心,换了一个话题。
“应该是的,不然没理由那么巧,同一天两名员工出事。”
“换一种假设也能说得通吧……”他单手掌着方向盘,整个人几乎拧向了王准,“凶手先杀死了李兰洁,逃跑时撞上小张,不小心暴露面容,干脆一并灭口。”
“你说得也有一点道理。”王准抬眼,语气平稳却步步紧逼,“那先回答我——监控到底拍到凶手没有?”
“不知道,姚队长没跟我提过这个……”
“那为什么警察会怀疑到你身上?”没等对方回答,他接着解释道:“你不要小看刑侦手段,一点点痕迹就能推算出来凶手的身高、体重,甚至是年龄……”
“你觉得,你和监控里那个凶手的轮廓重合吗?”
“当然不会……”陈九亚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立刻否定,“哪有那么巧的事!”
“那就只剩下两种可能……”王准竖起两根金属手指,晃了晃,“第一,监控失效,设备故障或是信号丢失,什么都没录到,警方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从公司内部人员过筛……”
“第二呢?”
“另一种就是——”
“监控正常,但里面从头到尾都没有别人,只有受害者!”
王准的推论是对的,案件确实就卡在了‘锁定嫌疑人’这一步。
姚警官站在小黑板前,手里的马克笔在‘陈九亚’三个字上重重划下一个鲜红的叉。
黑板上的红叉密密麻麻,几乎覆盖了公司分部全部员工的名字。
再加上一个小时之前,技术部那边给出的结论——
监控录像自原始生成到拷贝封存,完整无篡改。
于是,‘监控被人做手脚’的假设落空,案件被硬生生卡死在‘录像里只有受害者、没有凶手’的悖论上。
难不成,李兰洁是自杀?!!
姚警官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再次逐帧播放录像,可还是没有找到突破口。
那总不能真在报告里写上‘自杀’或是‘鬼杀人’的结论吧……
一提到‘鬼’,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陈九亚下午在公寓布置的那个灵堂——
当时人多,阳光足,并不阴森,反而有种肃穆感。
但此刻,毫无缘由的凉意却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没有原因,纯是作为警察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