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尚未散尽,紫禁城的琉璃瓦在血色夕阳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泽。阿济格终究没能守住这煌煌帝都的心脏。在亲兵拼死护卫下,他带着镶白旗残部,如同丧家之犬,撞开西直门,仓皇消失在通往张家口的滚滚烟尘之中。象征着大清统治的龙旗,从一座座城楼颓然坠落,被无数只脚践踏进泥泞里。
李长风踏着满地狼藉的箭矢、破碎的甲胄和尚未凝固的血泊,缓缓步入了这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宫殿。金銮殿的龙椅近在咫尺,那冰冷的金色扶手,仿佛触手可及。空气中弥漫着权力更迭特有的铁锈与焦糊气味。
“王爷!” 一位跟随他起于微末的心腹将领,难掩激动,扑通一声跪倒,声音因亢奋而颤抖,“北京已下!清酋遁逃!天下震动!此乃天命所归!请王爷顺应天心民意,即皇帝位,定鼎乾坤!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言一出,殿内肃立的诸多文武,眼神瞬间变得炽热起来。开国从龙之功!谁不渴望?一时间,“请王爷登基!”“吾皇万岁!”的呼声,如同潮水般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撞击着鎏金的梁柱。
李长风却只是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一张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庞。他没有看向那近在咫尺的龙椅,反而转过身,踱步至巨大的殿门前,眺望着宫城外依旧混乱喧嚣的北京城。喊杀声、哭嚎声、马蹄声、救火声,交织成一首残酷的乱世交响。
良久,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浮现在他嘴角。那笑意里,没有半分得意忘形,反而带着洞穿世事的冷冽与嘲讽。
“登基?称帝?” 李长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内的喧嚣,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所有人心头一凛,“诸位,是嫌我李长风,死得不够快么?”
他缓缓转身,目光如电,扫视着瞬间安静下来的众人。
“看看这殿外的尸山血海,想想那仓皇北顾的阿济格,还有那正从潼关、从河南星夜兼程往回赶的多尔衮兄弟!这天下,何曾真正太平过一刻?”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之音,“前车之鉴,血迹未干!陈友谅坐拥荆湖,雄兵百万,迫不及待地在采石矶登基称帝,结果如何?转眼便成了朱元璋的垫脚石!李自成在西安称帝,入主北京不过月余,便在山海关一败涂地,如今困守潼关,朝不保夕!这龙椅,是那么好坐的吗?坐上去,便是天下靶心!”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深沉的告诫,如同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在传授乱世生存的至理: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这九个字,是无数枭雄用身家性命换来的教训!”
李长风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众人心头。
“墙不高,何以御强敌?粮不足,何以养雄兵?名不正,何以聚人心?” 他踱步到那心腹将领面前,亲手将他扶起,目光却锐利如刀,“称王称帝,不过一个虚名。过早地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吸引八方火力,那是蠢材所为!”
他走回殿门前,指着宫城外飘扬起来的、刚刚被重新竖起的一面残破但依旧醒目的旗帜——那是大明的日月旗。
“看清楚!” 李长风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从今日起,我李长风,对外只有一个身份——大明的宁远侯!大明的永安驸马!我们打出的,永远是大明的旗号!”
他环视众人,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光芒:
“清虏窃据神器,荼毒天下,我李长风奉大明正朔,起兵勤王,收复京师!这是大义!是名分!有了这面大旗,天下心怀故明的仁人志士、饱受清虏蹂躏的黎民百姓,乃至那些还在观望的墙头草,都会向我们靠拢!那些还在抵抗清虏的义军,如四川的张献忠余部、江南的残明势力,甚至……潼关的李自成,他们还能打着‘反清’的旗号来打我李长风吗?师出无名,便是自绝于天下!”
“而我们,” 李长风嘴角再次勾起那抹冷峭而自信的弧度,“则可以名正言顺地,以大明宁远侯、永安驸马的名义,招兵买马,屯田积粮,修缮城防,整饬吏治,将北京、将整个华北,打造成铁桶一般的根基!待我们根基稳固,兵精粮足,而多尔衮兄弟与李自成、张献忠之流在混战中互相消耗,精疲力竭之时……”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虚握的动作,仿佛将整个天下都攥在了掌心。那无声的威慑,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有力量。
殿内一片死寂。方才还热血沸腾、想着从龙之功的众人,此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随即又被一种更深的敬畏和叹服所取代。王爷的心思,深如渊海!他看的,不是眼前一座空荡荡的龙椅,而是整个天下棋局!这“缓称王”的韬略,才是真正的枭雄手段!
“王爷深谋远虑!吾等愚钝!” 先前劝进的心腹将领心悦诚服,深深拜倒。众人纷纷跟随,再无半分僭越之念。
李长风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殿外。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将紫禁城染成一片深沉的金红。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诈开城门的“贼酋”,他成了这座古老帝都名义上的新主人,手握“大明”这面最正统也最具欺骗性的大旗。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强敌环伺,但至少此刻,他以一种最“名正言顺”的方式,站在了风暴的中心,拥有了逐鹿天下的真正资本。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宁远侯与永安驸马的身份,就是他此刻最坚固的“墙”,最丰厚的“粮”,最锋利的“矛”,以及……最完美的伪装。一场以“大明”为名的崭新棋局,在这座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都城中,悄然拉开了序幕。而李长风,这位执棋者,眼中闪烁着冷静而危险的光芒。
李长风在北京城头高扬大明旗帜的决断,如同久旱甘霖,瞬间浸润了这座饱受蹂躏的帝都。那面重新升起的日月旗,激起的回响远超预期。
曾经的煌煌帝都,在短短一年间堕入深渊。李闯的“拷饷”如同蝗灾,啃噬殆尽。勋贵在夹棍下哀嚎,商贾在刀锋前倾家荡产,升斗小民亦被搜刮一空,恐惧与怨恨浸透街巷。紧接着,建州铁蹄踏来,“圈地令”如巨兽吞噬良田,农夫流离失所,毙命道旁;“剃发令”更是将屠刀架上精神脖颈,“金钱鼠尾”取代千年衣冠。抗拒者头颅高悬,顺从者心如死灰。胡同里游荡着发辫散乱、眼神空洞的行尸,空气中弥漫着死亡、贫穷与刻骨的屈辱。
两重浩劫碾碎了血肉、财富与尊严,徒留一片死寂的废墟和麻木的绝望。
因此,当那残破而熟悉的日月旗,重新在德胜门、正阳门、紫禁城角楼猎猎招展!
当“大明宁远侯、永安驸马李长风奉诏勤王,收复京师,驱逐鞑虏!”的告示遍贴街巷!
当打着明旗、军纪稍整的士兵开始巡逻,宣布废除圈地、暂停剃发、开仓放粮时……
积压的火山轰然喷发!
先是死寂,难以置信的死寂。人们从门缝、巷角怯怯窥探。当确认旗帜为真,告示非虚,士兵未破门劫掠时……
泪水,决堤的泪水,从无数枯槁的眼中奔涌!
白发老者踉跄出户,对着日月旗扑通跪倒,以头抢地,嘶声哭嚎:“苍天有眼!大明……回来了!” 那嘶哑中饱含一年积郁的悲愤与狂喜。
失去田地的农夫挤在粥棚,捧着滚烫的薄粥,双手颤抖,泣不成声。这不止是米汤,是“明军”带来的活路!
遭闯兵洗劫、又被清兵剃发羞辱的商贾,看着店铺门上新贴的、盖有“宁远侯李”大印的安民告示,长舒郁气,小心翼翼卸下门板。铺内虽空,悬顶的屠刀似已移开。
街巷渐复生气。压抑许久的低语,劫后余生般的虚弱笑声,悄然增多。人们奔走相告:“是宁远侯!是驸马爷!咱大明的侯爷打回来了!”“废了鞑子的圈地!”“不用剃头了!不用剃头了!”
李长风之名,如星火燎原,点燃了死城残存的生机。他不再是模糊的军阀,而是“大明的宁远侯”、“永安的驸马”、“驱虏的英雄”、“活命的救星”!画像被偷偷供奉,茶肆流传着他智取山海关、大破阿济格的传奇,越传越神。曾噤若寒蝉的文人,亦敢提笔私颂“李侯”的“再造之功”。
民心,这乱世珍宝,以前所未有的纯粹与热忱,汹涌汇向李长风与那面“大明”旗帜!他的声望在这苦难浸泡的土地上,如旭日喷薄,臻至巅峰。这声望根植于千万黎庶对结束噩梦、重归安宁的炽烈渴盼。他成了黑暗中的光,绝望里的希望化身。
行走于渐复生气的街市,听着肺腑的“侯爷万福”、“驸马安康”,看着因希望而重焕光彩的面庞,李长风深谙此力之磅礴。它比龙椅更真实,比“万岁”更沉重。他赌赢了。“大明”旗与“宁远侯”、“永安驸马”的身份,为他赢得了比刀剑更珍贵之物——人心。
然,在这万丈荣光与如潮拥戴之下,李长风眼底深处,依旧是洞悉乱世的冰冽。人心可用,然根基未固;强敌环伺,危机四伏。这巅峰声望,是无上助力,亦是千钧重担,更是……醒目的箭靶。他目光扫向狼烟未散的潼关,战鼓犹闻的河南,以及必卷土重来的阿济格与多尔衮。
“高筑墙,广积粮……” 他心中默念,鼻尖萦绕着古都未散的硝烟与血气。声望如水,载舟覆舟。将这滔天民望,锻为逐鹿天下的基石,方是下一局更凶险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