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钦河的态度嚣张笃定,似是拿捏好了这件事。
这样的态度让姜雪红没由来觉得慌,像是有什么东西已经敲定,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挽回不来。
姜雪红像是被火烫着了似的,声音又尖又利,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爹!你胡吣啥呢?雨真不是那样的人,你别瞎说。”
她胸口剧烈起伏,眼圈瞬间就红了:“你忘了?小时候家里穷,她一床被子缝缝补补,那线拆了又用,用了又拆,手指头被针扎得没一块好肉,就为省那几分钱!暴雨天,为了多挖点蘑菇给家里添个菜,她一个人跑到后山,浑身湿透滚成泥人回来,发了好几天高烧!”
“她啥苦没吃过?啥累没受过?最是能吃苦的孩子,是不可能为了钱和票子,随便找个老男人嫁了的。”
“更何况她出落得好,提亲的踏破门槛,东头有石头房的张家,镇上有铺面的王家,哪个条件不比咱家强百倍?”
“她动过心吗?”
“她没有!她说人要靠自己!她咋可能为了个工作就、就……”姜雪红气得嘴唇哆嗦,后面那词她实在说不出口,“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姜钦河被大闺女连珠炮似的顶撞气得脸色铁青,猛地一推她:“不信?”
“不信你们自己滚进去问,看看你那个好妹妹如今是个什么下作样子,就搁那屋里挺尸呢!”他手指狠狠指向旁边那间低矮的土坯房。
“今儿就让你看看,死了那条心,别天天找人过来砸门,整的好像我们强迫她一样。”
谁也没料到姜雪红会把姜晚晴这个灾星找过来,姜晚晴和姜文进两姐弟可不是以前的软包子,尤其是姜晚晴,不仅离婚了,还把自己的男人和五个孩子都扔了。
他知道,肯定赶不走姜晚晴了,既然他们要看,那就让他们死心好了。
别天天过来砸门闹事,要打要骂,今天就了断干净。
姜雪红被推得一个踉跄,恶狠狠瞪了姜钦河一眼,那眼神像是要吃人。
她扭身就冲向姜雨真那屋子,一把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破旧不堪的木门。
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
屋子里又暗又潮,墙皮剥落了大半,露出里面黄泥坯子。
炕席破旧,炕尾堆着几件打补丁的衣裳。
唯一的窗户小小的,糊的旧报纸发黄卷边,透进的光线微弱,让一切都显得灰蒙蒙的。
姜雨真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在炕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洗得发白的旧被子。
几日不见,她瘦得脱了形,脸颊凹陷下去,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黑黢黢的房梁,没有一点神采,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破布娃娃。
“雨真,姐来了”姜雪红心口一抽,扑到炕沿。
她一把抱住姜雨真,声音带了哭腔,“妹子,你咋了?”
“你起来,跟我走,咱不在这家待了!”
“不管发生啥事都过去了,跟姐走,往后跟姐一起过日子,别人不管你姐管你,傻丫头,我们叫你你就应该出去的。”
日子过的特别艰难的时候,姜雪红也没见过姜雨真这幅样子,浑浑噩噩,一点人气都没了。
不敢想象这几天她遭受了多大的难。
姜雨真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落在姜雪红脸上,空洞洞的。
她轻轻摇头,声音干涩嘶哑,没什么起伏:“不走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她能安稳过日子的地方,姐姐自己的日子都不好过,她又怎么能去拖累她。
不过,姐姐能过来,费这么大功夫看她,她还是高兴的。
“为啥啊?”姜雪红急了,声音高了几个度,“到底出啥事了?你说啊!”
“是不是爹逼你的,是不是?”
姜雨真脸上露出一丝极苦涩的表情,声音麻木:“没人逼我,是我自个儿愿意的。”
姜雪红才不会信:“你胡说!”
姜雨真知道骗不过她,犹豫了下,还是告诉她实话。
“……他们说的那个厂子招工,是假的,”姜雨真眼神飘忽,像是看着很远的地方,“我被爹娘骗去后,喝了他们给的汽水……”
“就啥也不知道了。”
姜雪红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手死死攥紧了姜雨真的胳膊。
“醒过来跟熊副厂长……躺一块儿了。”
姜雨真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砸在姜雪红心上,“他说,给我一百块彩礼,事到如今,我也别无选择,找个没能耐的我还要吃苦,他有钱,也愿意给我彩礼钱,我嫁。”
“你糊涂啊!”
姜雪红眼泪唰地下来了,“那是畜生,嫁给他你这辈子都毁了,跟姐走,咱们去告他。”
“告?”姜雨真惨然一笑,那笑比哭还难看,“告了,全生产队的人都知道了。”
“我还能做人吗?”
“一百块……不少了,够我傍身过的很好了。”
“我这样……残花败柳……还能找啥样的?”
“就这样吧。”
她闭上眼,两行泪顺着眼角滑落,渗进干枯的头发里。
姜雨真不再看姜雪红,也不再说话,彻底缩回那个冰冷绝望的世界里。
姜雪红抱着她,哭得不能自已。
门外,姜文进听着里面隐约的哭声,急得团团转,抬脚就想往里冲:“听着动静不对呢,我去看看。”
一直沉默旁观的姜晚晴伸手拦了他一下。
“文进,”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冷静,“别进去。”
姜文进:“姐你没听到吗,雨真姐和雪红姐的声音不对劲,咱不能不管。”
“听见了。”姜晚晴目光看着那扇紧闭的破门,眼神复杂,“她都成年了,事儿是她自个儿经历的,路是她自个儿选的。里面的苦楚,咱们没尝过,没法替她觉着疼。”
她顿了顿,声音更沉了些:“有些事,是隐私。她没掰开揉碎说给咱们听,咱们就别硬凑上去刨根问底。那不是关心,是戳人心窝子。”
“至于劝?”姜晚晴轻轻摇了摇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透彻,“劝她别嫁?劝她告发?然后呢?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以后的日子她咋过?咱们能替她扛吗?扛不了,就别轻易张嘴劝别人怎么活。”
有些事可以帮,但帮人做决定的事儿,不能做。
她可以在姜雨真需要的时候伸出手,把她带走,但她不伸手,她还能主动去把她拽出来吗?
姜文进僵在原地,看着他姐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脸,又看看那扇门,最终颓然地垂下了想要推门的手。
院子里只剩下姜雪红压抑不住的哭声,和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空气黏稠得像是凝固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扇薄薄的木门,隔开了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