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修翻看了一会,很普通的一本《易经》,看不出任何问题。他抬头环顾四周。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他放下书,又在书坊内走了一圈,除了印书的伙计比较多外,没有发现任何其他问题。
印书坊雇佣了许多流浪汉印书,印书的伙计多也很正常,毕竟工钱少,印的书虽然多,但是可以销往大唐各地,顶多是多花费些运费。
薄利多销的话,卖出去的数量积累起来,最后赚得的银子也很可观。
走前他特意又随手抽了两本书出来翻看。
确实没有问题。
“大人?莫非是我们书坊有什么问题吗?”掌柜看了眼刚被庆修放回去的书,上前问道。
“没什么问题,我就是随便看看。”
庆修朝掌柜微微点头,“听闻书坊将县城内的流浪汉悉数收留,并给了他们活干,故而想来看看书坊的大善人罢了。”
“你们东家平时多久来巡视一次书坊?”
“每隔三日会来一次,”掌柜笑道:“不过东家这几日有事出远门了,估计要下个月才能回来。”
“那便可惜了,还以为能见一见这位大善人。”
庆修说得非常不走心,嘴里说着可惜,语气没半点遗憾惋惜的意思。
找不出问题,他没有继续多留,随口和掌柜客气了两句便告辞离开。
等晚上再派人潜进来看看。
庆修转身刚跨出门槛,脚步猛地顿住,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回身快步走到那一堆新印出来的新书前。
刚松了口气的掌柜,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大人,怎么了吗?”
庆修没有理他,拿起方才看过的一本书翻了下,又随手翻了几本,还将书放到鼻子下嗅了嗅。
果然!
这些书看似崭新得像刚印出来的,实则根本不是!
新印出来的书,十天内都会有比较重的墨水味。他翻看的皆是放在最外面或是最上面的书,按理应该是最新印刷出来的那一批。
可上面的墨水味淡得几不可闻。
“大人?”
庆修望向表情困惑的掌柜,“这些书是什么时候印出来的?”
掌柜眉心骤然跳了几下,这人难不成发现了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在身后,朝书坊内的伙计们打了个手势,边咧开嘴冲庆修笑道:“自然是这几天。”
“是吗?”
两人一动不动地看着彼此。
县令有些莫名其妙,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刚想要开口询问,书房内突发变故!
庆修带来的家将突然攻向书坊内伙计,而书坊内这些人像是早有预料。
靠近门边的人迅速锁门,其余人纷纷从旁边隐蔽处抽出刀剑,大喝一声冲了过来!
其中部分流浪汉吓得惊慌大叫,各个慌不择路地躲进了桌底或者柜子里,还有人想往后院跑。
没跑几步,就被书坊内的伙计从后心捅穿!
县令恰好离得近,一盆新鲜热血溅在了县令脸上,他呆呆地用手摸了下脸,低头一看,差点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庆修眼疾手快,将县令往后一拽,躲过骤然劈来的刀。
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县令慌忙扒住庆修胳膊,“大……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想死就找地方躲好点。”
庆修把人往后面一扔,没再管他。
这书坊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现在也没法确定。唯一知晓的是,书坊必然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所以发现他察觉到端倪后,第一时间就是杀人灭口。
难不成他们在策划谋逆之事?
可大唐蒸蒸日上,远的不说,近的征服西域,铁路修建,铁船下海试航等等。
有脑子的人都该知道,如今在大唐搞谋逆这套,基本不可能成功。
但是袭击朝廷命官等同于谋逆,哪怕他们杀人灭口后能拖延一时,用不了两三天,也会被发现县令是在书坊里失踪的。
这间印书坊究竟在干什么?宁可顶着谋逆大罪也要将他们灭口,就为了争取这两三天时间?
庆修连杖刀也没有用,随手解决掉攻来的两个人,剩下的悉数被李剑山等人拦下。
越来越多人从书坊后院、楼梯等各处涌出来,又全部被庆修的家将拿下。
随着时间推移,掌柜的脸色越来越白,“你……你到底是谁?”
普通官员,哪怕是长安城的大官,身边带的家将也不该有此身手才对,何况这个大官看上去,本身武艺就极强!
掌柜拼命地在脑子里筛选大唐朝堂有哪个官员符合对方的身手,莫非这是个武将?
“一群乌合之众。”庆修淡淡点评。
他没有看掌柜难看的脸色,也没有应他的问题。在李剑山等人将书坊内的人反制住后,他直接从书堆中间抽出了一沓书。
最上面两本依旧是儒学经典着作,再往下一本……
庆修刚翻开几页,目光陡然顿住。
上面明晃晃写着大唐的种种“罪状”不说,居然还说庆国公实则是隋人?
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庆修颇为好奇地将“自己身世”看完了,看得他叹为观止。
县令见局势控制住了,从桌底下爬出来,看到庆修略显古怪的神色,探头过来一瞧。
他呐呐地复述上面记载的内容:“庆国公庆修实为隋朝皇室中人,昔年隋帝曾在民间宠幸了一位民间女子。”
“该女子后到了长安蓝田县中,并诞下一子,此子正是庆修。本想等庆修长大再让他认祖归宗,岂料李氏父子包藏祸心,行谋逆之事。”
“故而庆修认祖归宗一事不了了之,庆修母亲担心此事传出,庆修会有性命之危,一直严守此秘密……”
“……只有当年跟随隋帝私访民间的人知晓隋帝曾宠幸一民间女子……”
后面的内容县令实在是不敢念出来了。
上面编造的内容写得有理有据,完整地陈述了庆修母亲抚养庆修、庆修幼年与少年时的所有经历。
他看着都怀疑这会不会是真的。
县令小心翼翼地看向庆国公本人,很想知道上面写的内容有多少是真的。
听到此话的李剑山等人瞠目结舌,目光不住地往庆修身上瞟。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庆修总算明白,这些隋朝余孽为什么要争取这两三日的时间了。
他们是想用这段时间,将此书散出去,让人怀疑他的真实身份。
这里面有不少事情是结合他所做过的事,反推出来的,很有逻辑,看上去亦很合理。
若非他知道自己是穿越而来,没有爹娘在这里,他恐怕也要怀疑这上面所说的事是真的了,更不用谈其余人。
一旦这个消息传开,无论信的人有多少,势必会在李二心上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只要李二探查,便容易与他闹出矛盾嫌隙。隋朝余孽再多加挑拨离间,让他与李二反目也不是不可能。
庆修将书合上,“编得还挺像模像样。”
“什么编的?这上面所说全是真的!”掌柜信誓旦旦地嚷嚷起来,“庆国公就是我们隋朝皇室中人!”
“我们会告诉他真相,拥护追随他推翻大唐!重建隋朝!”
庆修满脸疑惑:“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我要推翻大唐,重建隋朝?”
“你能知道什么……”掌柜不屑地翻了个白眼,鄙夷地说了几个字才反应过来庆修刚刚话中意思。
他磕巴了下,惊愕地看着庆修,“你……你……你是……”
庆修手指夹着书的一角晃了晃,“你们口中的隋朝皇室中人,隋炀帝的私生子。”
掌柜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书坊安静得针落可闻。
一群隋朝余孽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编造的内容,尚未来得及散播出去,就先被正主看到了。
庆修的声音在书坊内响起。
“把他们全部杀了,书烧干净,一页纸也不能留。”
掌柜等人面色齐齐一变,那些躲在墙角的众流浪汉更是吓得吱哇乱叫。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看到!”
“大人!求求大人饶了我们吧,我们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
有流浪汉惊惧仓惶之下,扒住了庆修的腿,不停地往地上磕头。
李剑山等人先对掌柜等一众反贼下手,刀光闪过,惨叫声在书坊内不停响起,不停有尸体倒在地上。
甭管原先叫嚣得多大声,死到临头时,掌柜依旧怕得腿软站不住。
他眼睁睁看着李剑山提剑走近,色厉内荏地喊道:“庆修!就算你将我们杀光了又怎么样?”
“我们隋朝遗留下来的人可不少,你杀了我们,也阻止不了这些东西流出去!你猜到时候大唐皇帝还会不会信你,还敢不敢……呃啊!”
李剑山不爽地甩了甩剑上的血,顺脚踢了两下掌柜出气。
净在这胡说八道。
短短时间里,书坊内几乎血流成河,跟在庆修身边的众家将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而县令和数名衙役,此时已经快要站不住了。
县令追悔莫及,暗骂自己方才为什么要好奇去看了那本书的内容,还非要念出来。
这下好了,庆国公要杀人灭口,他这个知情人该不会也会被解决掉吧?
李剑山等人的刀剑已经对准了书坊内剩下的流浪汉们。
其实方才他们杀的人中有部分亦是流浪汉出身,看他们的习惯和动作便能大致分辨出来。
只是没了气息的这部分人,皆是方才朝他们袭击的人。
所以李剑山等人下手没有任何犹豫,干脆利落地将这群人悉数解决了。
这会李剑山扫了眼剩下的战战兢兢、跪趴在地的流浪汉们,“庆国公,他们怎么处理?”
杀干净自然是最好的,如此这些反书内容才不会被传出去。
庆修顶着二十多双惊惧不安的目光,沉吟片刻后,摆手道:“我可以留你们一命,但你们以后要为我办事。”
他视线掠过在场每一个流浪汉,“我不会亏待你们,给你们的工钱也会是书坊的数倍有余。”
“若你们中有人心怀鬼胎,将今日书坊内发生的事透露了半个字出去,那就休怪我斩草除根了。”
众流浪汉大喜过望,争先恐后地磕头承诺。
“我们绝不会做这种遭人唾骂的事,半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对对对,不对,我们根本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许多流浪汉纷纷附和,干笑着道:“庆国公心善,见我们四处流浪可怜,给我们找了个活计干。”
他们仿佛没有看见地上的尸体和血,一个个只夸庆修心善,绝口不提发生书坊里的灭口一事。
明明正跪趴在书坊里,张口闭口却说他们这会在破庙,连庆修在哪里看见他们,如何可怜他们都帮忙编造好了。
熟练得庆修差点怀疑这反书里,他身世的故事是不是这群家伙捏造的。
他挥挥手,让人将这些流浪汉带下去控制起来。
他不想赌李二会不会怀疑他,毕竟他是穿越过来的,以前他自己编造的来历,真细究起来也能找到不少端倪。
若是这些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隋朝反贼,秉持着做戏做全套,再给他捏造些似是而非的“证人”,属实是麻烦。
最好的办法是将这个消息严格控制住,不传到李世民耳中。
庆修看向最后一批未处理的人。
他刚望过去,县令表情就僵硬成石头,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庆,庆国公……此事下官亦绝不会传出去,您想我怎么说便怎么说!”
庆修沉吟了下,反问道:“县令大人,今天书坊发生了什么?”
县令觑了觑庆修脸色,斟酌道:“什……什么也没发生?我们今天只遇见了群流浪汉,您见他们可怜,给他们找了个活计。”
闻言,庆修给了他一个“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的眼神。
“这,这下官属实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庆修提点他:“你如实说即可。”
如实说?县令瞪大眼睛,看了看那些反书,又望望庆修,吞了吞口水,“您确定……?”
庆修一脸困惑地看着他,“不然呢?发现隋朝余孽谋逆,印刷反书,如此大案怎能不如实说?县令大人莫非是担心治下出现逆贼,会影响自己的政绩?”
他语重心长地劝道:“县令大人,隐瞒此事乃是欺君之罪,彼时便不是治理不力,而是逆贼同谋了。”
县令打了个激灵,顾不上庆修为何让他不要隐瞒,连忙道:“是是是,下官今日带您来书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