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三妹!别挖了,快过来——”
我扯开嗓子,声音顺着刚冒头的晨光滑出去,惊起几只早起的蚱蜢。
不远处,夏夏扛着那把比她人还高的盘古斧,一蹦一跳地冲来,斧刃上挂着半截正在打卷的“生土舌”。
“喊啥?最后一根舌头了,再让我削两厘米就能拿去做皮带呢!”
她说话间,脚下一绊,整个人连人带斧滚到我们跟前,扑通坐进松软的垄沟,溅起一阵红雾。
莲花没抬头,手指正飞快地把“狗牌”碎片往芽根里按,
“别皮了,现在正式开工。”
声音非常低,却带着压不住的雀跃,“七十二小时倒计时清零,现在开始——种活这一亩,让毒土亲口认账。”
这时候璐璐已经蹲在最中间,粉色塑料小铲子换了个方向,铲面那只卡通猪被晨光镀上一层金,笑得比我们还疯。
她左手托着星图红豆,右手捏着刚从背包里掏出来的“新信纸”——
那是一片被露水浸得半透明的云母,背面用草茎血写着一行小字:
to毒土:童年已签收,运费到付。
“见证流程走一下。”
璐璐抬眼,示意我起头。
我清了清嗓,把军令状最后那一页撕下来,对折,再对折,直到它变成一只指甲盖大的纸船。
“我代表豆火小组,正式提交第一期成果——”
纸船里包着的是凌晨那一刻拍下的照片:
一亩红壤,三百六十一株芽,每株抱着狗牌碎片,绿得发狠。
“成活率,百分之八十三,超标完成。”
夏夏立刻接棒,斧头当啷往地上一插,双手合十,胡乱拜了拜:“毒土老大,看清楚了,这是咱给你打的样!下次想吃记忆,先排队摇号!”
莲花最后收尾
也没说话,只把中指那枚尚未愈合的伤口重新挤破,血珠滚落,滴在星图红豆上。
豆皮表面的星坑瞬间亮起,“回执已发送。”下意识轻声道,“等回信。”
风掠过,芽叶集体翻背,露出一片片晃眼的银白——那是狗牌碎片反射的光,密密麻麻,像一地碎星。
我眯起眼,忽然觉得背包里一阵异动。
掏出一看,是那张被改成“永久有效”的军令状。
此刻,纸面凸起一个新鲜的蜈蚣轮廓,却不再是威胁,而是——
邮戳。
通红的方框里,两个小字:
【已阅】
夏夏吹了声口哨:“哟,官方盖章,效率可以。”
璐璐把斗笠往我头上一压,顺势将星图红豆塞进我手心:“收好,这是单程票,下次毒土再喊你收快递,别怂。”
我攥紧红豆,抬头。
日头已完全跳上山脊,光线像一桶刚烧开的水,兜头浇下。
一亩豆苗同时昂首,叶片相互碰撞,发出极轻的“嗒嗒”声,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鼓掌,又像倒计时读秒——
下一页风,来了。
我咧嘴,冲两位姐妹伸出拳头:
“姐妹们,二期项目,启动!”
三只拳头撞在一起,血痂与露水齐飞。
夏夏的斧、莲花的云母、璐璐的塑料铲,同时指向地面——
那里,一条崭新的裂缝正在缓缓张开,
裂缝刚张到两指宽,一股潮冷的风“嗖”地蹿上来,带着隔夜薄荷味,直钻后脑勺。
我手腕一翻,把星图红豆塞进贴袋,拉链声当作回信提示音。
这时候的莲花已经蹲下,指尖探进裂缝边缘,像医生摸脉搏:“节奏三短一长,是毒土的暗号——似乎在催我们填表。”
“填啥表?”夏夏把斧头背到肩后,斧刃勾住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老子只会填阵亡通知单。”
璐璐掏出粉色儿童铲,铲面那只卡通猪被风一吹,居然翻了个白眼,发出“叮”的电子音:
请插入主题词
我当场秒懂,掏出昨夜写好的“主题词”,其实是半片被露水泡皱的云母,背面用蜈蚣血写仨字:童年税
云母片刚靠近裂缝,卡通猪鼻孔里“咻”地伸出微型机械臂,精准夹走,动作比老兵拆弹还熟练。
两秒后,裂缝里弹出一张车票大小的透明薄片,材质像压缩后的土膜,表面浮着一行发光小字:
二期任务:征收童年税,按记忆斤两称重,不足者,以影子抵扣。
落款还是那条蜈蚣,只是这回它戴了副圆框眼镜,斯文败类样。
夏夏看得直嘬牙花子:“靠,这还带续费?老子童年只剩一堆弹壳,现在称得起个屁。”
莲花抬手,示意她闭嘴,转身冲我说道:“蝉蝉,你分量最足,先上秤。”
我没搭话,直接扯开衣领——心口那枚朱砂蜈蚣印,此刻正一跳一跳,
我两指掐住印子,往外一撕,“嘶啦”一声,撕下一层薄如蝉翼的皮,形状完整,五官轮廓清晰,是我八岁时的脸。
皮一离体,立刻鼓成一只透明气囊,里头浮动着零碎画面:
跳房子、偷红薯、第一次打靶、第一次见血……
气囊自动飘到裂缝上方,土膜车票瞬间伸出倒钩,“咔”挂住气囊口,吊秤一样往下一沉。
1.7斤,净值。
车票显示数字的同时,裂缝“咕嘟”合拢,像吃饱的嘴,甩出一张回执:童年税已缴,通行时长:24小时。
夏夏瞪大眼:“这就完事儿?老子还没发挥呢。”
莲花把回执折成纸飞机,冲她脑门一弹:“别高兴太早,税交了,项目才刚开始。”
话音未落,地面“嘭”地鼓起一个土包,像有人从底下猛顶了一拳。
土包裂开,升起一台老式体重秤,锈迹斑斑,秤盘却擦得锃亮,边缘刻着一行小字:影子称重处,谢绝代刷。
璐璐耸肩:“现在就轮到我了?”
于是下意识甩开发绳,黑发瀑布般泻下,发梢里“叮叮当当”掉出无数细小碎片——全是她小时候剃头留下的发碴,被编成了微缩钥匙。
钥匙集体插入秤盘锁孔,顺时针一转,“咔哒”,秤盘弹起,露出底下黑洞。
璐璐深吸一口气,抬脚一跺——
整个影子被她硬生生踩离脚底,像一张黑色剪纸,轻飘飘落进秤盘。
影子一沾秤,立刻蜷缩成一只墨球,自动滚到刻度线:1.3斤,刚好。
秤面吐出一枚铜色代币,正面是婴儿头像,反面是蜈蚣尾巴,边缘带血槽。
璐璐把代币抛给我:“收好,这是找零,也是门票。”
最后才是轮到夏夏三妹
她没废话,直接抡起盘古斧,反手在臂弯一划,却未落地,被斧刃吸得干干净净。
斧头饮血后,斧面浮现一张儿童简笔画:
歪歪扭扭的小人,举着比头还大的枪,脚下躺着一只被爆头的稻草人。
画一出现,体重秤“吱呀”一声自动挪位,把最中央的位置让给夏夏。
夏夏咧嘴一笑,抬脚——
却没有影子。
整个人站在阳光里,脚下空空荡荡,“老子早把影子送人了。”她冲裂缝比了个枪,“称重零斤,够不够?”
裂缝沉默三秒,发出“嘀”的警报:缺斤少两,补交“未来影子”一份,到期未还,按百倍利息复利滚杀。
夏夏“切”了一声,甩手把斧头扔进裂缝:“最好先赊着,老子的未来,值百倍千倍呢。”
斧头消失,裂缝吐出一枚黑色手环,自动扣住她腕骨,环内侧倒计时24:00:00,血红的秒针一跳一跳。
莲花扫了我们一眼,确认全员通关,抬手打了个响指——
“走,24小时内,把毒土的后台仓库搬空。”
我攥紧铜色代币,夏夏甩着手环,璐璐把发绳重新扎好。
三人并排,一步跨过体重秤。
秤盘在我们身后“砰”地炸裂,碎铁片化作一地红豆,颗颗印着同一张脸——
七八岁的我们,缺门牙,正冲未来的自己咧嘴坏笑。
风掠过,芽叶再次鼓掌,声音整齐得像军训报数:“一、二、三——”
下一页风,正式翻页。
我们没回头,直奔裂缝尽头那扇刚升起的透明门,
门楣上,蜈蚣戴着眼镜,冲我们举杯,口型清晰:
“童年税已收,祝消费愉快。”
我抬手,冲它回了根中指。
门开,黑暗像一张刚缴税的发票,迎面盖下。
黑暗仅仅持续了三秒,就被一束冷白光劈开。
我睁眼,发现自己站在一条传送带上,履带缝隙里渗出淡蓝色雾气,
莲花在左,璐璐在右,夏夏倒挂在上方——她被黑色手环吊在轨道顶部,手腕处倒计时 23:47:11,血红的秒针“嗒嗒”走字,比心跳还吵。
“欢迎来到后台仓库。”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却没有任何喇叭,像有人直接在我们脑膜上敲字:
库存清单如下:
童年碎片x无限
未兑现的影子x N
报废记忆x过期但可燃
夏夏晃了半圈,抬手一劈,手环链“锵”地断裂,她稳稳落地,甩甩发麻的腕骨:“先拿货,再跑路,老规矩。”
传送带尽头,一排货架高耸入云,材质是压缩后的黑夜,隔板里星光流动,最靠近我们的那层,摆着一只透明集装箱,里面浮动着一枚枚“童年碎片”
跳房子用的粉笔、豁口的玻璃珠、只剩半张的“小虎队”不干胶……
璐璐的塑料铲自动变形,铲柄伸长,前端分出四指,变成机械爪,冲集装箱“咔”地比了个oK。
“拿哪件?”她侧头问。
莲花没答,抬手在空气里一划,像拉窗帘,扯出一张半透明“库存导图”。
导图上,所有货架被标成不同色块,最深处有一块猩红区域,备注只有一行小字:
毒土核心缓存:不可复制,不可删除,仅支持现场吞咽。
我眯眼,看见那猩红区中央,摆着一只老式搪瓷缸,外壁印着“奖”字,缸口封膜,正在缓慢蠕动的黑暗,
“目标就是那个。”莲花声音低,“毒土把三年饥饿压缩成一口缸,谁吞了,谁就拥有它的后台权限。”
夏夏舔舔唇:“简单,抢过来,灌它!”
话音未落,传送带“嘎”地急刹,四周雾气瞬间凝成实体,化作一排排“库存管理员”
这些管理员并没有没有五官,面部只有一条蜈蚣形条形码,身体由报废记忆拼接:
缺页的寒假作业、撕碎的奖状、被涂黑的毕业照……
所有碎片缝隙里,闪着和我们腕上、心口、臂弯同样的红光——
那是已缴税的标记。
管理员齐抬手,条形码裂开,露出里面黑洞洞的扫描口:检测到未授权提取,启动补税流程:补交“未来记忆”x3份
“交个屁!”夏夏直接抡斧,斧面劈开第一道雾墙,碎片四溅,却在半空重组,化成一只巨手,冲她当头拍下。
我翻手掏出铜色代币,正面婴儿头像“咔”地睁眼,发出啼哭,声波有形,震得雾墙出现一秒缝隙。
“走!”
我矮身冲过,莲花、璐璐紧随其后。
管理员在背后聚合,条形码相互缠绕,变成一条数十米长的雾蜈蚣,节肢每节都是一张我们的童年照片,边追边掉帧,像坏掉的幻灯片。
“分头!”
莲花一声令下,左拐冲进“影子区”;
璐璐右拐,机械爪勾住货架,翻身上梁;
我笔直前冲,目标——猩红区那口缸。
雾蜈蚣分叉,三股追兵。
我听见莲花在公共频道里倒数:“10、9、8……”
这是引爆口令——她随身带的“盐血雷”,人血拌盐,专克毒土。
倒数到“3”时,我扑进猩红区,搪瓷缸近在眼前。
缸内黑暗忽然翻涌,升起一张脸——
七八岁的我,缺门牙,正冲现在的我咧嘴笑:
“想吃我?先付利息。”
我毫不犹豫,掀起衣摆,把心口那枚朱砂蜈蚣印连皮带肉撕下,一把按在封膜上:
“利息给你,本金记账!”
“嗤——”
封膜融化,黑暗顺着伤口倒灌,像冰线游走每根血管。
最后一秒,我抱起整口缸,转身,纵身一跃——
“轰!”
盐血雷炸开,白光削断雾蜈蚣,管理员碎片雨点般坠落。
莲花、璐璐从两侧冲出,三人汇合,脚步一刻不停,直奔仓库尽头那扇正在缓缓闭合的应急门。
门缝外,是清晨六点二十的红壤,芽苗们抱着狗牌碎片,齐声鼓掌。
我们侧身挤出,身后“砰”地闭合,门体消失,只剩一地零碎星光。
天光下,我怀里搪瓷缸轻得离谱,像空腹的胃。
低头,缸内黑暗已干涸,底部凝着一粒新豆——
通体漆黑,豆脐却是一道亮红竖线,像闭目的蜈蚣。
莲花抹了把额头的灰:“后台权限到手,毒土饿不死,也撑不死,接下来——”
她话音未落,我腕上黑色手环“嘀”地更新倒计时:
【00:00:00】
下一秒,手环自动脱落,化作一条细小影子,飞快钻回我脚底,重新贴合成完整的影子,分量比原来重了0.1克——
那是毒土返还的“利息”,也是下一期合同的订金。
夏夏把斧头往肩后一甩,冲远处山脊抬抬下巴:“听。”
风送来一声蛙叫,清脆得像是全新版本:
“后台已通关,请提交管理员述职报告——”
我笑笑,把黑豆抛向空中,又稳稳接住:
“报告拟好了,就一句话——”
“想吃童年税?先学会做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