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偃城现在,是乱成一团了。”帝江曦望向骚乱声源头。
“嘈杂烦扰,是你所不喜。我们索性就在此等候一个结果。”龙宫盏道。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从第三视角看这场事变,不难猜到始皇帝的用意,而西王身在局中,为情绪与羁绊所扰,怒火攻心。”帝江曦道。
“那你呢?”龙宫盏坐在河边,“身在你我之局中,你能看得清吗?”
帝江曦沉默了。她拈出几串璎珞,对着河中倒影编着头髪。
“世人皆知,我是一个随时会失控的怪物,你却把我带到了帝都之郊,让我靠近人口最密集的地方。”龙宫盏继续说着。
“我想和你一起过节。”帝江曦神色清冷,但语气中有些淡淡的委屈。
“始皇帝已经不在,曾经在一条战线上的人,如今心思各异。我只是怕到时候,你被世人怀恨苛责。”龙宫盏坐在帝江曦身后,帮她一起编着髪辫。
他要找些事情,让自己静下心来。没有道心的防御,荒化爆发的后果不堪设想。
“你的情况,一会进城后,大家一同商讨解决之法。”帝江曦道,“这人世是你救下的,哪怕被你毁灭,谁又有资格戟指嚼舌?”
......
长偃城内,一场圣者之战几乎就要爆发。然而念及满城安危,赫连纲还是保留了最后一丝理智,没有直接大打出手。
“好一个大义灭亲,乐正峥,你什么时候,变成一个这样的人了?”赫连纲震声道。
在赫连纲看来,乐正峥犯下的不止是弑君之罪,更是对他们多年情谊的背叛。在今日,他们之间的羁绊被践踏至渣,只剩权谋的余烬。
“赫连纲,我也想回到那些,能抛开顾虑意气用事的日子。”乐正峥道,“但你我已在涡旋中央,只可激流勇进。”
“你看这满城盂兰盆,吊挂于窗扉,亿万生灵亦如它们一般,受着倒悬之苦。‘这不完美的世界,是为王的理由’——祖王遗训,吾辈从不敢忘。龙族黩武,战乱劳民,中土千疮百孔,若没有人站出来,恐怕十年之内,帝国便只剩余灰,留给你我祭扫。”
“现在,我已决心走上这条道路,一往不退。罗刹,你要挡在我的身前吗?”乐正峥平举双剑“斗则两伤”,凝视着赫连纲。
往后的岁月里,他还要用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去欺骗许多人,顾影惭形,背负恶名。
而你,亦深陷这不自知的局中,带着仇恨,让帝国的种子在古龙泉生根发芽。
人心是一个怪物,他们要花几千年、几万年去驯服它,让律法与约束成为习惯。那些伤人的言语不是我本意,只是真龙残命、你我情谊,都是为了推动历史车轮,不得不奉上的牲祭。
双圣对峙,让众人喘不过气来。赫连纲怒目圆睁,仿佛下一刻永幽重壤就会覆盖大地,百万鬼神从九幽之下攀援。
“果然权力与孤独,皆使人腐朽。这样的中土,已经没有值得我怀恋的东西了。”赫连纲道,“山崩川竭,冰碎瓦裂,大盗潜移,长离永灭。乐正峥,你我就此当从未结识,分道扬镳!”
他收起醉玉颓山之斧,转身西去,中土与赫连之间的天堑,就在此刻落成。十夜堂、古龙泉的旧部,皆追随赫连纲而去,只有白腾纠结了片刻,还是留在了雪花芙蓉的身边。
白腾和雪花芙蓉的存在,是赫连纲与乐正峥曾亲如兄弟的证明。
“我从没想过老师和西王殿下,有朝一日会反目成仇。”雪花芙蓉道。
......
正当乐正峥与赫连纲对峙于皇城外时,在龙门馆的高层,玄潭牧一行找到了赫连如狱。
“今夜变故,你们都猜到了?”赫连如狱回过头。
“半个月前,我们收到了帝江曦寄来的信。”玄潭牧道,“她与始皇帝见面后,就洞察到了他的打算,故而我于今日约您在长偃见面,希望您能亲眼见证。”
“武神侯帝江曦......”赫连如狱笑着摇头,“我的女儿,若是有她一般的聪明,或许便不会囿于桔梗之愿,郁郁寡欢了。”
帝玺把他一起带到这个时代,原来并非是巧合与偶然。有些东西,必须他来亲眼见证,后世的格局才会为之改变。
北潇抱着小幻兽,在一旁接收着寒鸦传来的消息。
趁着元祭聚众,宰执院宣布了两件事。其一,是宰执、龙武两院拥护新帝,承认乐正峥的承袭;其二,是北古月洲的石蛋破碎,有人目睹幻龙飞经中土南部。
“算算时间,无论她成功与否,也该到了。”玄潭牧望向南城门的方向。
......
帝江曦挽着龙宫盏的手臂,两人跟在人流的末尾,来到了长偃的南门口。龙宫盏苦笑着,心中仍有隐忧。
“帝江仙子。”城门令向帝江曦行礼。然而,当他看到帝江曦身边的龙宫盏后,脸色一变。
“苍梧侯?”他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是我。”龙宫盏道。
“两位请在城门前留步,下官要去请示一下白院长。”城门令道。
很显然,龙武院对现在的龙宫盏有所防备。从石蛋中破出后,没有人清楚他到底是什么状态,何时会失控,是否已经成为新的敌人。
知道城门令只是奉命行事,她没有过多刁难。两人等候了大约半个时辰,白廷空处理完中城的一系列闹剧后,赶到了南门下。
“二位,有什么事,先去城外说吧。”白廷空道。
“他连进城过节的权利都没有了吗?”帝江曦冷声道。
“苍梧侯,所有经历过圣战的人,都发自心底地敬重您。”白廷空道,“只是务必请您理解,人世现今面临着非凡的难处,已经没有余力再承担风险。”
城门令挥手,守城的士兵阵列在城下,堵住了进城的路。面对这令人寒心的一幕,帝江曦正要抽剑,却被龙宫盏拦住。
“我若荒堕,身在何处,还有什么意义吗?”龙宫盏缓缓摇头,“很不幸我还活着,白院长。”
他话中之意,让一向稳重的白廷空都冷汗直冒。龙宫盏承认了自己的危险,并且他的危险程度,要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
“所以白院长,我建议你还是多留意我的精神状态,在此地冷风之中剑拔弩张,并非明智之举。”
白廷空倒退了两步,惊觉龙宫盏还能在此云淡风轻、以言相劝,已是人世之大幸。
“让他们进城。”
南门之后,乐正峥负手而来,白廷空为他让开道路。在乐正峥的身后,跟着玄潭牧、北潇,以及变回人形的牧青瞳。时隔忧心如焚的一年,伙伴们再次相聚,挨个拥抱。
“始皇帝默许你去救他,就已经想好了解决之策。后半夜时,你与他两人到皇城中来见我。”乐正峥对帝江曦道。
“感谢您从百忙之中抽身,来这里主持公道。”帝江曦道。
乐正峥摆了摆手。看着眼前情谊仍在的后辈们,他心中的慨叹难以言喻。
“去吧,别让欢聚的时光白白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