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穗穗攥着稿子的手指猛地收紧。
这要是在她的2025年,邱茹月这种用婚姻捆绑儿子、牵扯无辜者的做法,只会被人戳脊梁骨,遭受万人唾骂。
可现在是 1982年。
她看向吴景越,他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眼底的情绪,只有嘴角那道没愈合的痂,在昏沉的光里泛着淡红。
你是拒绝了吗?”林穗穗的声音放得很轻,怕自己的语气太重,戳破他本就紧绷的情绪。
吴景越抬起头,眼神里满是迷茫,像个在雪地里迷了路的孩子:“我不知道……”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里带着点沙哑的疲惫:“我不想放弃他的,之前哪怕我爸妈反对,我都想着再等等,等他们松口,等我能光明正大跟他说话。可现在……他走了啊。”
“朋友说他是被家里人‘送走’的,连个信都没给我留。”他的喉结滚了滚,眼底泛起湿意:“我甚至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跟我走,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想放弃了。没有方向,没有消息,我连坚持下去的力气,都快没了。”
林穗穗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
她知道吴景越的柔软,也知道他对谢臣非的执念,可谢臣非的突然离开,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所有的期待。
“但你放心。”吴景越突然抬头:“要是你不愿意,我肯定会拒绝我妈的。我不能因为我自己的事,把你拉进来。我们本来就是演演戏,怎么能让你真的嫁给我。穗穗是值得拥有真爱的女孩啊。”
林穗穗一怔,鼻尖不由自主地酸了起来。
吴景越一直都像是个知心大哥哥一样对他好,他心思敏感,对她包容。
所以他说,穗穗是值得拥有真爱的女孩。
是啊,林穗穗也一直觉得自己是值得拥有真爱的女孩,但有些人不这样认为。
林穗穗眼眶微红,目光落在他手腕上。
那里隐约能看到道红痕,像是昨晚挣扎时被什么东西勒出来的。
林穗穗眉头微拧,有些揪心地问:“可你拒绝了,就要永远被关在这里。”
吴景越愣了一下,随即苦笑起来,笑容里满是自嘲:“关就关吧,反正我找不到他了,关不关又有什么区别?”
他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看着外面又下起的雪,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走。
“也许有一天,也有需要假婚姻的女孩出现呢?”
“……”
————
天还没亮透,陆家客厅里只开着盏小夜灯。
周瑾园一夜没合眼,眼睛肿得像核桃,眼下的青黑遮都遮不住。
她忍了很久,终于没忍住,从床上起身。
身后的那个人也动了动,似乎是在看她为什么起来。
看来,陆远国也一夜没睡。
周瑾园推开房门,刚走出卧室,就被客厅里的身影攥紧了心。
客厅里,昏黄的光落在地板上,映出陆临舟跪坐的身影。
他已经维持这个姿势整整一夜,裤子膝盖处磨出了浅白的印子。
他的背却依旧挺得笔直,像在军校站岗训练时那样,只是肩膀微微发僵,每动一下,都能感觉到膝盖传来的刺痛,顺着骨头往骨髓里钻。
陆临舟的脸色是掩不住的苍白,眼底积着红血丝,嘴唇也有些干裂。
可他的眼神却没半分松动,落在前方的地板上,带着军人特有的执拗。
周瑾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她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沿着脸颊往下掉,砸在冰凉的地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她快步走过去,站在陆临舟面前看着他。
这是她找了好多年的儿子,却在客厅里跪了一夜。
周瑾园心疼坏了,她手指下意识抬起,想摸一摸他苍白的脸,想问问他膝盖疼不疼。
可指尖刚碰到他的脸颊,又猛地收了回来。
她怕自己这一碰,所有的坚持都会崩塌,怕自己会忍不住让他起来,怕自己再也拦不住他和林穗穗的事。
“你一定要这样逼死爸爸妈妈吗?”周瑾园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有一夜未眠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在发抖:“省城那么多姑娘,厂里那么多好女孩,你为什么偏偏要选她?你就这么固执,非要毁了自己,也毁了这个家吗?”
陆临舟慢慢抬头,视线落在母亲红肿的眼睛上。
他想伸手替她擦眼泪,可膝盖一动,尖锐的疼让他皱了皱眉,动作又顿住了。
“妈,您再睡会儿吧。”陆临舟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疲惫,却依旧温和:“天还没亮,您身体熬不住。”
“你这样让我怎么睡得着?”周瑾园蹲下身,眼泪掉得更凶了:“你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儿子!当年你走丢的时候,我跟你爸找遍了半个省,夜里抱着你的小衣服哭,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现在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你却要为了一个姑娘,这样作践自己,这样逼我们……”
“我没有逼你们。”陆临舟的喉结滚了滚,眼神里闪过一丝愧疚。
他怎么会不知道父母的辛苦?
他刚回来时,看到母亲把他小时候的玩具都收在盒子里,看到父亲偷偷给他整理军校复习资料,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份失而复得的亲情,有多珍贵。
陆临舟也想珍惜,所以在林穗穗这件事上,他才一直犹豫着没有说出口。
在无数次的煎熬时,他甚至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当初没有被找回来的话,他就只是个从柳湾村出来的普通人。
哪怕日子苦点,他念完军校,把林穗穗带出那个是非之地,他们就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没有“陆厂长儿子”的名声,没有陆家的束缚。离开柳湾村后,就什么忌讳都没了。
可这些话,他不能说。
“你们也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回的父母。”他看着周瑾园,一字一句地说,声音里带着恳求:“所以我还是希望你们能一直都是我的父母。”
如果他从小在父母身边长大,或许他还能像别的孩子那样,用“决裂”来威胁他们,来争取自己想要的。
可他才刚回来没多久,他不敢说。
他怕那些话会像刀子,扎在父母心上,怕自己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家,又因为他散了。
正是因为他怕这怕那,才让林穗穗受了很多苦,他自己也忍了太久太辛苦。
周瑾园看着陆临舟眼底的愧疚和坚持,心里又疼又气。
她的哭声渐渐小了,却更显崩溃。
周瑾园看着他疼到拧紧的眉头,心又揪紧了:“临舟,妈求你了,你起来好不好?我们换个条件,你要什么妈都给你,只要你能接受,不跟林穗穗有男女之间的感情……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答应?”
陆临舟直视着妈妈的眼睛,温柔了一些,但还是坚决道:“妈,对不起。我接受不了。”
“……”
————
从吴家回筒子楼的路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路上受了风,林穗穗又开始又冷又热,浑身痛脑袋晕了。
她摇摇晃晃坚持着往筒子楼走,脑子里已经没法思考刚刚的事了,只能先回去再说。
刚下过雪的天色格外亮,亮得有些晃眼了。
林穗穗坚持着往家里走,伸手去摸口袋里的钥匙,眼角余光却瞥见自家门口的阴影里,坐着个身影。
那人背靠着墙,头微微垂着,肩膀垮着,像是睡着了。
天色晃眼,那人离得又远,林穗穗看不清他的脸。
她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发烧带来的眩晕感瞬间被恐惧压下去。
这大过年的筒子楼里人很少,她一个姑娘家,要是真遇到坏人蹲点,以她现在的力气,根本逃不掉。
林穗穗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脚腕却不小心撞到台阶,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那人像是被惊动了,慢慢抬起头。
下一秒,林穗穗看到他苍白的脸,还有眼底浓重的红血丝。
是陆临舟。
悬着的心瞬间落了地,连带着紧绷的神经也松了下来。
她长出一口气,嘴角忍不住扯出点自嘲的笑。
还好不是坏人,不然她今天真是要栽在这里了。
放松的瞬间,积压了一路的眩晕感猛地袭来,天旋地转的感觉让她站不稳,几乎就要晕倒了。
他应该会接着她的。
林穗穗正安心地准备迎接昏倒,却突然听到“咚”的一声闷响。
陆临舟先倒在了她面前。
林穗穗僵在原地,晕乎乎的脑子半天没反应过来。
她看着倒在地上的陆临舟,又摸了摸自己还没完全失去力气的腿……
她怎么连晕倒都赶不上热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