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的消毒水味混着雨水的潮气,在空气里弥漫。
林穗穗躺在白色床单上,脸颊还泛着未褪尽的潮红,睫毛上沾着点水汽。
她的呼吸不算平稳,偶尔会轻轻蹙眉,嘴里断断续续飘出几个字。
“傻子……”林穗穗忽然低笑一声,声音软得像棉花:“你怎么总跟着我……”
贺云川坐在床边的木凳上,军帽放在桌角,指尖触到她的额头上。
烧退了些,但还是烫。
听见这声“傻子”,贺云川的动作顿住了,眉峰微挑。
“傻子可爱……”她又嘟囔着,嘴角弯起浅浅的弧:“你怎么又说爱我啊……”
“我也是……”后面的话轻得像叹息,被窗外的雨声吞没了。
贺云川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眼底掠过一丝探究。
傻子?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林穗穗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眼白上布满红血丝,她眨了好几下,才看清眼前的人。
“贺队?”她的声音还有点哑,喉咙干得发疼:“我……真发烧了?”
“嗯,温度不低。”贺云川站起身,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刚退下去点。”
林穗穗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才觉得浑身的冷意散了些。
她喝了两口,目光落在贺云川身上。
他的衣服还湿着,肩膀和后背洇出深色的水痕,头发也乱糟糟地贴在额角。
“你快回去换衣服吧。”林穗穗赶紧把水杯递回去,语气带着点急:“一身都湿透了,别再感冒了。你是领队,基地离不了你。”
贺云川笑了笑,接过水杯放在桌上:“没事,我身体结实,没那么娇气。”
“那可不一定。”林穗穗也笑了,眼角的红血丝让这笑添了点脆弱:“万一感冒了,可不能怪我没提醒你。”
贺云川点头,目光却又落回她脸上,语气平静地问:“刚才你烧迷糊了,一直喊‘傻子’。那是谁?”
林穗穗的笑僵在脸上,手里的被角被攥紧了。
她怎么忘了自己还会说梦话?
“哦……就是以前在乡下认识的小孩。”林穗穗低下头,手指抠着床单,脑子里却一闪而过傻子陆临舟那张脸,和那双满是爱意的眼。
林穗穗声音放轻了些:“挺可爱的,总爱跟在我屁股后面跑。大概是做梦,梦到跟他一起玩了。”她抬眼,飞快地补充:“早不联系了,不重要。”
贺云川看着她,没说话。
灯光落在他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嘴角还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像是看穿了她的掩饰,却没打算戳破。
医务室里静了片刻,只有窗外的雨声哗哗响。
林穗穗觉得有点尴尬,先开了口:“贺队,今天……又要谢谢你了。”
“希望你以后不用总说谢谢。”贺云川的声音温和,却带着点认真:“保护好自己,比什么都强。”
林穗穗的脸热了热,点点头:“嗯,今天确实是出了点小状况,以后不会了。”
心里却悄悄叹了口气。
是啊,就算跟陆临舟吵得再凶,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赌气。
大不了下次他再气她,她就背过身不理他,躲进房间捂被子,总好过跑出来淋雨发烧。
林穗穗的眼皮又开始打架,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她望着天花板,轻轻叹了口气:“我好像又要困了……我再晕倒一会儿可以吗?”
贺云川愣了一下,刚想伸手探她的额头,就见她眼睫一垂,彻底闭上了眼睛,呼吸又变得绵长起来。
“穗穗?林穗穗?”他轻喊了两声,她没半点反应。
贺云川皱起眉,起身快步走到外间,正好撞见值班的卫生员在整理药盘,他沉声问:“她刚才醒了会儿,怎么又睡过去了?要不要紧?”
对方抬眼看了看里间的方向,笑道:“烧还没彻底退呢,嗜睡是正常的,让她多睡会儿养养精神,没事。”
贺云川这才松了口气。
刚要转身回病房,就听见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带着急切。
他一回头,正撞见陆临舟冲过来。他穿着便装,湿透了贴在身上,裤脚还在滴水,脸上全是雨水和不知是汗还是别的什么,眼神沉得厉害,直勾勾往病房里扎。
“陆……”贺云川刚要开口说情况。
陆临舟像是没看见他似的,脚步都没顿一下,擦着他的肩膀就冲进了病房。
带起的风卷着雨水的潮气,扑在贺云川脸上。
贺云川站在原地,看着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病床边的背影,忽然愣了一下。
————
雨不知何时停了,夜深了。
家属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陆临舟抱着林穗穗走进来,脚步几乎没发出声响。
一路上,陆临舟的胳膊早麻了,却不敢动一下,生怕惊扰了怀里的人。
林穗穗在他怀里睡得很沉,眉头却还蹙着,像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动作很轻。
被子刚碰到林穗穗的肩膀,她就无意识地往里面缩了缩,嘴里哼唧了一声,带着点委屈。
陆临舟的心揪了一下,蹲在床边看了她半晌,才慢慢伸手,解开她病号服的扣子。
指尖触到她温热的皮肤时,他的手顿了顿。
陆临舟找了件她放在床头的棉布睡衣,给她换上了。
换衣服时,他动作慢了又慢,生怕让她不舒服了。
掖好被角,他伸手探她的额头。
掌心下的皮肤又烫起来了。
药也吃了,不能重复服用,只能物理降温了。
陆临舟的心沉了沉,转身去外间打了盆凉水进来。
他拧干毛巾,折成长方块,轻轻敷在她的额头上。
水汽氤氲中,她的脸红得不正常,睫毛湿漉漉地搭着,看着可怜又委屈。
他坐在床边的木凳上,手搭在床沿,指尖离她的脸颊只有寸许,却不敢再靠近。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影,他就这么看着,看了很久很久,才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在空屋里响起。
“穗穗。”
他的喉结滚了滚:“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