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元年的龙舟上,杨广凭栏远眺。四月的淮水泛着粼粼波光,两岸新栽的柳树在风中摇曳,宛如他亲手绘制的运河蓝图。身后传来脚步声,大臣宇文恺捧着运河图纸躬身道:\"陛下,通济渠段已见雏形,只是...\"
\"只是百姓怨言载道?\"杨广转身,玄色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拾起案上狼毫,在图纸上重重勾勒:\"告诉那些骂朕的人,待运河贯通之日,南粮北运、商旅通达,他们就会知道,朕修的不是罪途,是千年活路!\"
十年前在扬州任总管时,杨广记得更清楚。腊月里大雪封城,他披着蓑衣站在粥棚前,看老妪捧着粗瓷碗落泪:\"杨总管,您开仓放粮,是扬州百姓的活菩萨啊!\"那时他便发誓,若有朝一日执掌天下,定要让四海子民都能吃上饱饭。
可当皇帝哪有那么容易?仁寿四年的深夜,杨坚病榻前,杨广攥着父亲的手,听着他气若游丝:\"二郎...这江山...莫要...\"话未说完,窗外惊雷炸响,烛火骤灭。黑暗中,杨广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仿佛要冲破胸腔。
登基那日,洛阳城的朱雀大街挤满百姓。杨广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望着黑压压的人头,突然想起母亲独孤皇后临终前的话:\"权力是把双刃剑,用好了福泽万民,用不好...\"他握紧腰间的玉圭,将后半句话咽进肚里。
运河工地上,监工的皮鞭声与百姓的哀嚎声交织。杨广策马而来,看见枯瘦如柴的汉子倒在泥水里。他翻身下马,解下披风盖在尸体上,声音冷得像冰:\"从今日起,每日给民夫加半升粟米,再有克扣者,斩!\"宇文恺欲言又止:\"陛下,如此一来,工期...\"
\"工期重要,还是人命重要?\"杨广盯着运河里翻涌的浊浪,\"朕要的不是一条血河!\"
可朝堂上的暗流从未停歇。太子杨勇的旧部在暗处蠢蠢欲动,世家大族联名上书反对运河工程。杨广深夜在御书房批改奏折,烛泪滴在谏书上,晕开\"劳民伤财\"四个刺目的字。他突然抓起奏折扔进火盆,看着纸张卷曲成灰:\"你们懂什么!没有运河,拿什么抗衡关陇门阀?拿什么实现天下大同?\"
文学侍从虞世南捧着诗稿进来时,正撞见杨广将砚台砸在墙上。墨迹顺着龙纹砖蜿蜒而下,像极了运河里的流水。\"陛下又在为运河之事烦心?\"虞世南小心翼翼展开诗稿,\"臣新写了几首诗,想请陛下指点。\"
杨广盯着诗稿上的字句,烦躁的心突然平静下来。他提笔批注,声音低沉:\"作诗如治国,不可只图辞藻华丽,更要...\"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急报:\"陛下!杨玄感起兵谋反!\"
叛乱平定那日,杨广站在焦土上,看着满地残骸。杨玄感的头颅被挑在城楼上,双眼圆睁。他转身问身后的李渊:\"表兄觉得,朕真是暴君?\"李渊浑身一颤,扑通跪地:\"陛下圣明!\"
可圣明又如何?大业十四年,江都的琼花依旧盛开,杨广却再也看不到运河贯通的那一天。宇文化及的叛军闯入宫时,他正对着铜镜整理衣冠。剑锋抵住咽喉的瞬间,他笑了:\"朕这一生,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只是李渊小儿...定会篡改历史。\"
贞观年间,史馆内的房玄龄握着笔,迟迟未落。李世民站在他身后,望着《隋书》初稿上的文字:\"隋炀帝...好大喜功,荒淫无道...\"
\"陛下,\"房玄龄放下笔,\"臣听闻民间流传,隋炀帝开凿运河,实乃利在千秋...\"
\"够了!\"李世民挥袖打断,\"隋亡于暴政,这是定论。至于他的诗、他的运河...\"他望向窗外,长安的市井依旧繁华,\"不过是暴君的粉饰罢了。\"
百年后,漕船沿着大运河往来如梭,船工们的号子声里,偶尔还能听见几句杨广所作的《春江花月夜》。只是那个曾经站在龙舟上指点江山的帝王,那个想以运河连通天下的雄主,终究成了史书中的\"炀\"——一个被胜利者书写的、永远洗不清的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