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峡,地如其名。
两壁陡峭如刀劈,终年罡风呼啸如鬼哭,吹得崖上黑石光滑如镜,不生草木。
峡谷边有着一条黑色暗河,不知通往何处。
此处是通往白骨宗山门的咽喉要道,狭长险峻,阴气森森,平日里便是飞鸟难渡。
而此刻,峡谷之中,阴九幽正率着残部急行。
他脸色比身上那件惨白袍服还要难看三分,胸膛内气血依旧翻腾不休。
“杨承,小杂种。”
他咬牙切齿,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带着滔天恨意,“此仇不报,老夫誓不为人,待我回山,请出祖师棺中那具‘天尸’,再炼九幽阴煞大阵,定要将他抽魂炼魄,点成尸灯,灼烧百年。”
身后一众白骨宗门人噤若寒蝉,无人敢接话,只顾埋头赶路,只想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今日杨承的战力,着实将他们胆气都斩破了。
就在此时,前方峡谷最狭窄处,一片黑雾弥漫开来,挡住了他们去路。
雾中影影绰绰,似有无数身形伫立,死寂无声。
阴九幽猛地停步,眼中幽火暴涨:“谁?”
黑雾向两侧缓缓分开,现出百余道身影。
这些人皆着无相门服饰,气息凝练,煞气隐隐,显然皆是精锐。
为首一名赤发长老越众而出,咧嘴一笑,笑容里满是残忍:“阴宗主,何必行色匆匆?我家掌门念旧,特命我等在此,再送宗主一程。”
“厉古枭。”
阴九幽瞬间明悟,惊怒交加,“他竟敢落井下石。”
“请阴宗主在这等候。”
赤发长老道。
“给我杀。”
阴九幽怒喝。
他与麾下弟子们,疯狂杀出,却被阵法拦截。
半盏茶后,他们攻破无相门弟子们的阵法。
也就在这时,身后峡谷来路方向,一道平淡声音随风送至:“厉宗主真是太好客,竟将阴宗主挽留至今。”
阴九幽霍然回首。
只见峡谷彼端,暮色深沉处,一青一红两道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那里,似早已等候多时。
青衣平静,红袍猎猎,恰如一道天堑,封死了所有退路。
阴九幽一颗心直坠冰窟,他猛地看向侧方陡峭崖壁,就欲不惜代价冲天而起。
“阴宗主,此路不通。”
杨承声音淡淡,却压下呼啸罡风。
他抬起右手,对着阴九幽所在虚空,轻轻一按。
“嗡!”
流光心界,开!
以阴九幽为中心,方圆百丈内的空间,时光流速骤然变得粘稠无比。
阴九幽腾空的身形猛地一滞,陷入无形泥沼,动作慢了何止十倍,就连他周身鼓荡的惨白死气,逸散的速度都变得清晰可见。
“你……”
阴九幽惊怒不已,疯狂催动本源,怀中骨山爆发出刺目幽光,试图挣脱这可怕的时空禁锢。
就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一道赤红如火的身影,已出现在他身侧三尺之内。
是厉古枭。
他竟似完全不受那时光减缓的影响,或者说他早已预判了杨承出手的时机,于间不容发之际切入。
“阴老鬼。”
厉古枭脸上带着狞笑,蒲扇般的右掌赤红如烙铁,掌心一点令人无法直视的恐怖光斑已然成形。
那光斑仅有指甲盖大小,内部却似有亿万星辰生灭,恐怖的高温与毁灭性能量被压缩到极点,让周遭空间都扭曲融化。
八境杀招,混元昊日,近身爆发。
“不!”
阴九幽瞳孔缩成针尖,只来得及将破损骨山仓促拦在身前,体内苦修千载的幽冥死气毫无保留地喷涌而出,在身前结成重重防御。
“轰隆……”
一声沉闷轰鸣响起。
那点“昊日”与骨山接触的瞬间,爆发出的不是火焰,而是一种可怕的“湮灭”。
光芒吞没了一切。
本就有裂痕的白骨山轰然崩溃,重重神力防御连一息都未能阻挡,便无声消散。
阴九幽那千锤百炼的仙躯,在光芒中变得焦黑。
光芒持续了不过一瞬。
待其散尽,原地只余一个深不见底的恐怖坑洞,坑洞底部岩石已化作翻滚的暗红色熔岩。
阴九幽,连同他那尊本命骨山,已彻底人间蒸发,连一丝灰烬都未曾留下。
唯有一缕残魂本源,被厉古枭眼疾手快,凌空摄住,封入一个赤玉小瓶。
峡谷中鸦雀无声。
所有白骨宗门人全都僵在原地,面无人色。
宗主就这么没了?
杨承放下手,周遭粘稠的时空恢复正常。
他看了一眼那熔岩坑洞,又看了一眼厉古枭手中玉瓶,眼神微动。
这厉古枭,对时机的把握和对力量的控制,当真狠辣老练到极致。
方才那一击,自己以流光心界创造绝杀时机,厉古枭则以本源昊日完成致命一击,配合堪称天衣无缝。
厉古枭掂了掂手中玉瓶,感受到其中精纯的魂魄之力,满意一笑,随即目光扫向那些呆若木鸡的白骨宗余孽,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杨观主,这些可都是上好的‘材料’。”
杨承微微蹙眉,却未阻止,淡淡道:“厉宗主自便,杨某还需去‘送送’谢宗主。”
厉古枭哈哈一笑:“痛快,那谢潮生被你所伤,定不敢原路返回沧海宗,多半绕道栖霞河。从此地往东,全速追赶,或能截住,这里便交给厉某料理。”
杨承不再多言,身形化作一道淡不可察的青色流影,融入暮色,沿峡谷向东疾掠而去,瞬息无踪。
厉古枭目送他离去,眼中欣赏与忌惮交织,随即转为一片冰寒,望向那群绝望的白骨宗门人。
“一个不留。”
屠杀,在鬼哭般的黑水峡中上演。
而东方,暮色渐浓,残阳如血,将栖霞河染得一片猩红。
河面宽阔,水波不兴,一道略显仓皇的长虹贴河疾飞,正是谢潮生。
他面色苍白,不时咳出血沫,杨承那一剑“大巧若拙”,不仅破了他神通,更对他造成重创。
“必须尽快回宗,开启海眼大阵疗伤,此仇唯有来日再报。”
他心中恨意与恐惧交织,只觉这段归途从未如此漫长。
忽然,他身形骤停,悬于河面之上。
前方河道转弯处,一袭青衣踏水而来,衣袂随风微动,倒映在猩红河水里,犹如谪仙,也似修罗。
谢潮生瞳孔骤缩,浑身冰凉。
杨承抬眼,看向他,手中人皇剑尚未出鞘,只平静问道:“谢宗主,行色何必如此匆忙?”
哗啦啦!
栖霞河流动,最后暮光正被远山吞没。
夜色将至。
谢潮生悬在河面上,看着十丈外的杨承,喉咙发干,连咳出来的血沫子都忘了擦。
“杨观主。”
他声音涩得厉害,像生锈的刀在石头上刮,“今日是谢某有眼无珠,冲撞了道观,谢某在此立下心魔大誓,沧海宗自此退出东界,绝不再犯墨云古域半步。我宗内尚有三滴‘万载海心髓’,可助壮大神魂,愿全数奉上,只求观主高抬贵手。”
杨承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静得像河底最沉的石头。
谢潮生心头寒意更甚,咬牙道:“若观主仍不解气,谢某愿为前驱,萧逸那伪君子,狡诈阴狠,今日虽退,必怀叵测。不若你我联手,折返追杀,定能将其毙于途中。届时,逍遥派群龙无首,其积累底蕴,你我二一添作五。”
他说得急,眼中却燃起一丝希冀的光。
江湖便是如此,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他赌杨承懂这个道理。
杨承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像是在笑,可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
“好主意。”
声音顺着河风飘过来。
谢潮生心头一松,那口憋着的气还没吐出来。
眼前的世界,骤然被一道光填满。
那不是光。
是剑。
大道之剑,大直若屈。